春分清明时节,广州进入潮湿闷热的回南天季节,城里的木棉花也开始盛放。
每年木棉花开时,总会去拍一次木棉,成了习惯。
年复一年,木棉花开花落,时光就这样悄悄流逝了。
木棉花落时,气势惊人,犹如高空坠物,扑的一声掉下来,这时会有一个拎着塑料袋的阿姨跑过来,把落花捡走。
花晒干之后,可以用来煲汤,清热祛湿,最适合广州这样闷热潮湿的气候。
木棉树下,市井熙熙攘攘,车来人往。
找一个高处,俯视着这座火红木棉花树下的南国城市,多少的悲欢离合,爱恨交缠,都如这春天里的花开花落般,了无痕迹。
本文的最后,奉上小林大学二年级时写的爱情小说一篇。这故事的灵感来源,大概应该是,当时在校园里看到的怒放坠落的木棉花。
那时内心稚嫩,文风浮夸造作,实在不值得夸耀。
不过多年之后的暮春时节,花季渐远,用这故事来缅怀伤逝,也还挺应景的吧~
大概是,春天早就来了吧;风筝早就在寂寥的天空上挂着了,山坡上的草还是很嫩的绿色。石头边藏着开了一半的三月兰,怪害羞的;山坡的那边似乎有牧童走过了,只露出一顶草帽和两只牛角,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惊起了一群白鸟,飞起来又落下了,山风暖洋洋的,吹得躺在山坡上的我没有什么思想,只看着悠悠白云的变换,半梦半醒。
从山坡上可以看到村庄寥落的平顶楼房,插着参差的天线杆子,偶尔能听见了鸡和狗的叫声。我似乎要睡去了,脑袋里却非常清醒,不想什么,感受着春与冬的变换,思想一点一滴地凝聚,幻成了一位少女的背影,白丝巾扎、着长长的头发,走路时象一只蝴蝶在飞舞,这背影活在我的心中,成了最脆弱的那一部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用冷硬的心灵,去碰撞惨淡的世界,那么现在,请让我最后一次将心中的记忆重温吧!如果可以,我愿它死去,可是不能。
作为这个村庄里唯一一名考上大学的学生,我的回来确实是一件值得邻居
村子里显出因暴富而手足无措的迹象,到处是新而笨重的楼房,崎岖的土路上停着进口摩托车。我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一直走到村头的土地庙,在那里我遇见了好久没见的诗韵,诗韵姓云,我的小学同学,在我回忆扎着两条大辫子,一双爱笑的眼睛,所以当我见到她时立刻认了出来,因为她正在笑,对着我笑。
庙的后面有一棵很大很老的木棉树,时间是初冬,一树红花正开得盛,燃烧在阴晦的天底下,诗韵和一名十来岁的小孩,正捡着落下的木棉花。
诗韵认出了我。回来了,她笑着问。
是的,我说。
这是一次平淡的重逢,和世界上大多数的重逢一样,我们回忆起了儿时的旧事,问起了近况。或者,世界上多数的真实故事。都源于平淡吧.她只是问我,并不怎么说起自己。捡这些花做什么用?我问。
做药,她的弟弟抢着答。
这也能做药?我诧异地问。
木棉花性子烈,性子烈了,就能入药、驱寒。她说着,抬头仰望,满天都是铁一般的枝条和火一般的花。
我笑了,沉默。河的那边是田野。
你还没回学校看过吧?她问我。
正想去。我回答。
于是诗韵让弟弟挽着篮子先回去。小心漏了,回去让妈晾上她转过头叮嘱,扎着头发的白丝中象蝴蝶一样飘飞起来。
你弟弟也在,在我们学校里读吧?
五年级了,不好,留了两级。她仿佛谦意地笑了笑。
能考一中么?
我想让他考。爸不肯,要让他学水工。
我如果不读书,也做包工头了。我说,做后悔莫及状。
你也想把灵*变成混凝土?她笑着问。
起码结实,我说,不怕碰撞。
走进破旧熟悉的校门时,正蹲在天井里劈柴的老校长看见了我们,阿韵、你来了,啊啊,这不是阿华吗?快进来,快进来,来,来。
我随老校长进了他的办公室,环境还是我毕业时的样子,桌子玻璃下压了几张贺卡——那是我逢年寄给老校长的,一杯茶和一串慰问后,老校长领我们重游了窄小的校园。我和诗韵站在曾经属于我们的教室下,四角的天空露着一角金壁辉煌的飞檐,那是隔壁刚落成不久的祠堂。
因为放着寒假。教室里空落落的,掉下一半的《学生守则》在寒风里招展。
你看,这张桌于是我以前用过的。
是吗?诗韵很惊讶。
让我算算多少年了,七年,八年,九年,九年了,我说。
桌子还不算旧,只是掉了一只脚,又用绳子绑上了。
你是老校长的高材生,诗韵说。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享了,我望着教室的尽头,现在还是,诗韵坚持说。
我摇头苦笑,在异乡的凄清惨淡,又怎能说得清楚?
我记得,你是坐在我前面的,我低头回顾。
每次早读的时候,你总是拔我的辫子。
我们笑了,仿佛又看见冬日的阳光下,那一名活泼泼的少年和爱笑爱哭的少女。
我到田里去,给校长拔一点菜来,你去不去?诗韵问。
我说,好啊。
田野里冬稻已经收割干净了,到处是参差的稻梗,远近只有些苍青的香蕉地和粉*的油菜花。远处缓缓升起一道烟一那是别人在烧田。我们走在矮矮的天脚下,踩着软滑的田埂。
把鞋脱了,诗韵叫,鞋陷了泥里拔不出来。
我脱了鞋,脚陷在温热的田泥里,远处有人放牛,一动不动,如苍*天底下的剪影。
天好象快下雨了,我自言自语说。
快点吧,诗韵说,一边拔着油绿的芥菜,冬天里的雨下了就不易停。
正说着话,雨就来了,绵绵密密,在头发上凝成晶莹的细球。一抹就钻迸头发里去了。我们边跑边躲,我帮诗韵拿着莱,她也拿着。好容易躲进土地庙里,诗韵跺去脚上的泥,我把菜放在门坎上,门外有群嘎嘎叫的水鸭匆匆被赶着回走。
诗韵叫道,七爹,叫阿成捎两个草帽来。
放鸭的七爹挥着长竹竿远远叫道:好咧。
雨下得仿佛象少女在撒娇,虽然不大,却无休无止,远处的田野朦胧恍如在梦中,雨水洗刷着石阶和石阶上的木棉花,是一种温润的红色,我和诗韵坐在门槛上,河水在雨声的喧哗下默默东流。
在想什么呢,诗韵说。
常常下雨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忧郁一点,我望着远处的田野说。
人都这样,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悲伤,只好让这个世界胡乱安排。
也许吧。
外面的世界好不好?她突然问。
我苦笑了,说,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美,可是你很容易发现自己的不重要,容易迷失。
她沉默了很久,目光仿佛到了远方。
怎么,想到外面去?我含笑问。
诗韵没有答我,眼里仿佛蕴着一丝忧郁。
你看这雨,多象春天里的雨,她轻轻说。
是吗?我答。
明年春天,木棉花落尽了的时候,我就要嫁到河的对岸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后的天空格外明净,因为是冬天,明净得有些迷惘,仿佛,仿佛刚醒来的孩子,努力回忆刚才的梦。
该回去了,诗韵说。
是的,该回去了,我说。
腊八过了是除夕,守完年夜就过年,一切都过得热烈而一如往昔,冬天悄悄过去了,春天该快来了吧。我每天走亲戚经过村头,都看见开得缤纷的木棉花纷纷扬扬往下落。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按照我们的风俗,元宵大过年,那天晚上,有通宵的游灯,孩子们都提了各式的灯笼穿家串户,灯火照得半天通明。我拉住正提着兔子灯跑来跑去的诗韵的弟弟:“阿成,你姐姐呢?”
河边,他答着,我带你去。
河边有一群女孩子,笑着闹着,江里布满星星点点莲花灯,映得江水粼粼的。
我找到了诗韵,她正坐在木棉树下,谢谢你家的年糕,我说。
“没什么的,家里做的,也吃不完。”她笑着,可脸上的憔悴告诉了我许多东西。
一盏玲珑的莲花灯在我们身边的江水飘过,诗韵轻轻捞起,灯光在她的手上和脸上摇曳。
走,她笑着,过河去。
我说,怎么过?
她唤来阿成,我们一同合力把搁在河边的竹筏推下河去,我们相继跳下竹笺,竹筏向下沉了一沉,阿成欢跃着:“我来撑。”
竹筏顺着无声的流水缓缓移,竹筏的前后左右都是闪烁的朦胧的莲花灯光,顺着河水到下游,远近的村子有点点灯光,里外还烧着堆堆篝火,近处的村子有喝醉了酒的汉子,吼着声调质朴粗旷的村谣,远近还有悠扬的锣鼓声,隐隐约约,该是别村在做大戏吧。
我们来比赛,看谁捡的莲花灯多,我说。
好呀,诗韵说,你在船头,我在船尾——不许越界!
飘浮的莲花灯在长长的筏子上聚集起来了,白光*光绿光夹杂成一道光带。
你瞧,诗韵兴奋地说,这儿有一盏红灯。我跑过筏尾。看着诗韵手中那盏莲花灯,红红的,使诗韵的脸也笼在一片朦胧的暖红中。
听人家说,元宵那天的莲花灯,每个村子都只放一盏红的,第二天,谁捡到了,就能实现一个你永不后悔的愿望。
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诗韵笑着问。
有许多,可大多数我都会后悔。
有不后悔的吗?
大概有,我看了她一眼,低头默数着莲花的花瓣。
送给你吧,诗韵把红莲灯捧给我。
我也常有希望,可大都破灭,有人说,希望大,失望越大,她淡淡他说。
竹筏碰在礁后上,严重地倾斜了,我拉住要倾斜的诗韵,我的手颤抖得厉害,我第一次地感到自己是如此软弱无力。
月亮出来了,月光静静泻在竹筏和河水上。
十八的那天,我独自在木棉树下,捡了一天木棉花。那天傍晚,我第一次爬上了一棵木棉树。正在我拭擦手上被木棉树的刺扎伤而出的血,我看见了诗韵,她抬头望着本来光秃秃的木棉树,笑了,一一是一种我不懂的笑。她默默地解开头上的白丝中,为我包扎伤口。我默默地望着地面。
七爹定时地赶着他的鸭子回巢了,他大声地和我们打了招呼,然后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一眼木棉树,他走出很远,我们还听见他在喃喃自语说:木棉花早就落光了,那个调皮*,把落了的花又绑回树上去?
那一天,我很晚才回家。
今天是十九,我将要走了,走向校园。家里的皇历上写着,正月十九,*道,吉日,宜出行,嫁娶。
我坐在山坡上,今天是一个有点阴晦的春天。山坡下的村庄已升起几缕炊烟,和着鞭炮粉碎时的浓烟,袅袅地飘向天空。山坡下的村庄,有很吵杂的人声和鸡叫声,大概是村里有喜事吧,因为风里传来酒和菜肉的香味,时间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在悠扬的、充满喜悦的吹打声中,一队类似迎亲的队伍,缓缓地过河去了,长长的锁呐声还回荡在春天的天空里。
风很冷,从山谷中呼啸而来,又转逝而去,我站在山坡上。风从我身边流过,不留什么,不带走什么,我站在山坡上不想什么,脚下放着我的行囊。
(全文完)
要想知道每年小林都会去看木棉花的地方,请给小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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