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于《上海文学》年5月号
胶片的温度
彭小莲
疯疯癫癫的青春
原以为数字替代了胶片,不要再花钱购买胶片,不要拿去冲洗,不再担惊受怕等待着冲洗后的结果,直接在监视器上,就看见了成片的效果,不仅可以没有压力地一遍一遍地重拍,拍到满意为止,更重要的是,我认定拍摄成本可以大大地减缩。我们原来用三百五十万拍摄胶片电影,算是低成本电影,现在可以扎扎实实用这钱拍数字电影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年完成我最后一部胶片电影后,十年间,拍摄成本涨了几倍。一部八九百万投资的电影,被称为低成本。置景、助理、民工的费用涨了三倍,制片说:“其实,人工涨得是有限的,尤其是创作人员,十几年来基本没有怎么涨,是演员涨了。涨得匪夷所思。”连用一个新人,经纪人开出来的条件,都是住超五星宾馆,要有单独的房车,每天的伙食不跟剧组吃,要二百元的标准。明星,那就完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我看着制片,我们站在泥泞的外景地,他把我拉到一边跟我抱怨:“导演,你让我怎么做预算?我们住的地方,根本连五星级宾馆都没有,不要说超五星了。唯一一个五星级的宾馆,每天要从这里开车过去一个小时,那她堵车怎么办?上路的时间,就算在工作时间里,她的合同规定,一天不能超过十二小时。”“你解决吧。”我低着头往前走,我真的不能面对这些问题。我把自己扔在摄制组里,我拿着盒饭,坐在随便什么桌子前,把它吃了。盒饭的质量越来越差,摄影在现场开骂了:“主任,我跟你说清楚,明天再吃这个东西,我当着你的面,把二十客盒饭全扔了,我带我们的兄弟去饭店吃!你看我敢不敢?”喊声那么响,像金属片刮过玻璃的尖厉的声音,我重新避开他们,朝远处走去。不要以为你在搞艺术,你面对的就是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拍戏前,成天在找钱,拍戏的现场依然是因为钱的问题犯愁。现场大家都不说话,那种静谧里面有一份愤怒,我看见那空气里飘浮着躁动,似乎随时都会爆发。我走远了,我什么都不想听见,阳光咄咄逼人地照在我的脸上,走进灼热的阳光里,那热浪扑面而来,我像被扇了一个巴掌。我把手上的矿泉水从头浇了下来。我不愿意听到这些事情,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空间,让我想想怎么把光影设计得更加漂亮!
没有设计!
脑子里依然装的是垃圾,我还是问制片:“为什么换了一家卖盒饭的老板?”
制片又是一脸的苦恼:“现在都在查营业执照,上税太高。原来那家关门了。”
……
都说现在拍戏条件比过去好多了,设备也先进了,只是物质的提高,并不意味着影片质量的提高。连同我自己都不由自主地衰退。记得第一次独立拍戏的时候,我们用的是Arriflex2,连3型都不是。一开机,马达声冲着你来,我们没有监视器,就是在摄影机的取景器里,看一下起幅/落幅,知道大概的镜头运动和画面构图,三脚架还是木质的。就这样我们开拍了。现在想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判断镜头的好坏、光影的处理、调度的设计,还有演员的表演。我们就这样拍摄!那时候年轻啊,都是大场面,都是运动镜头。
我和摄影、美术一起骑着自行车在上海的弄堂里找景,从早上骑到晚上,从内环骑到外环,从徐家汇骑到虹口体育场,看着落日在石库门的弄堂深处往下走,我们停在弄堂的转弯处找机位,可是很快太阳被房子遮挡了。那时候,上海还没有那么多的高楼;那时候希尔顿刚刚在打地基,我们让演员穿过那里的工地。那时候,摄制组每天拍戏再晚,都是回家住。清早四点半的时候,我骑车在没有人的衡山路上往上影跑,高兴啊,心里充满了阳光,忍不住会在路灯照着的大街上大叫一声“早——上——好!”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拿着基本工资,所有的时间就是在讨论剧本、讨论拍摄、讨论电影。直到三十年后的一天,我和退休的制片,在电影院里看着回顾展,看到《我和我的同学们》的时候,我们都被自己的努力感动了。
制片说:“怎么拍了那么多场景,那么多景点啊?
“你看看,‘四明村’的光,还是等到了。”
“‘阳春面’家的这场戏是在五号棚搭的景。”
我们用三十四万完成了影片,卖了一百八十个拷贝,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儿童片奖。上影建起的职工楼,有我们的贡献。周传基老师拿着片子在电影学院作教材,他只给予了最简单的一句评语:“中国的篮球,终于在故事片里‘动’起来了。”
胶片记录了我们的记忆,个人的经历;还有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么多的追求。
不说了,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回忆,人总是生活在今天的。我背起C-,医院采访宗英阿姨了,我依然被自己的想像打动着,我想,我要拍一个电影叫《告别胶片》。
那是年的夏天,宗英阿姨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她很高兴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我突然杀进来了。她说,如果我提前告诉她要来采访拍摄,她会紧张得一夜睡不好。“我们像做游戏一样,你随便聊,现在是数字的年代了,忘记这个摄影机吧。”但是,我还是会带着场记板,我让宗英阿姨自己打板,她笑了。这是她记忆中最有价值的细节,只要那个打上板,她就留在胶片上了。但是,这一次,她是打完板以后和我聊天。
(*宗江与*宗英在上海)
“十六岁的时候,大哥说,剧团里有工作,你可以来试试。我立刻就来上海了。我和大哥就住在一个亭子间里头,那个亭子间和我现在的这个床这么大。我就在他的床前铺了一个褥子,睡在他的脚下,他要起来就站在我床上了。我就觉得这个亭子间跟我脑子里想的、看小说里写的亭子间不一样,不是亭子,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房子,在两个楼梯之间的房子。但是我还是觉得挺浪漫的!早晨,大哥说,我到剧场去了,如果有人叫‘*宗江’,你就下去,告诉人家我到剧场去了。后来我就在那儿等,果然听见有人叫,‘*宗江’,我就赶紧下去,结果只看见有人拿着篮子,叫‘*宗江’,我看着他,他就说:‘侬要几块?’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就撩起篮子上的小布帘,我看见是‘*松糕’,我说我也没带钱,就回房间了。晚上,我学着上海话跟大哥说,你叫‘*松糕’啊?我们笑得好开心啊。
“我们都是走着去剧场,因为坐电车也要几分钱。大哥说,你到那儿去见见我们的头,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就到那儿去见了*佐临、吴仞之、姚克,三个头。吴仞之说你就先跟我登记道具吧,我说好!回家我问大哥,什么叫道具啊?这又不是和尚庙,又不是尼姑庵的。大哥说,你看过剧本没有?我说我看过剧本啦,剧本里怎么没写什么叫道具。他说,哎呀,道具就是舞台上的床啊椅子啊桌子啊什么的,这叫大道具。耳环啊簪子啊,就叫小道具。我说哦,让我登记这个。第二天我去了,吴仞之就交给我两个练习簿,拉着我在台上一边走一边说,我就一边很快地记下来,记得很乱,到下午三四点钟就记完了,我就在后台,看那个化妆,我看人家修的那个笔尖啊,有两三毫米长,我说这不是要断么?但是它都不断,扁扁的。我又看他们拿衣裳,叠衣裳,衣裳拿下来之后就拿熨斗熨,熨平了挂起来,我想这个一上一下地熨,我也熨不好。反正对戏剧团里的事儿,都想学着做,唯独我没想过做演员。登记完道具,我看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我又买了相同的两个本子,晚上回到家里,在那个亭子间里,还有一把椅子,我就在那儿恭恭敬敬地用笔写上‘大道具’。特地去买了一管尺,好打格子。后来还写小道具,写得很繁琐。到两三点钟我才睡。
“我‘开夜车’之前,跟大哥说,明天早上起来你叫我啊,第二天早上他也没叫我就走了,后来我醒了,看我写的东西,觉得挺高兴的。我就到剧场里去了,交给吴仞之。吴仞之说很好啊,很清楚嘛。他说那你明天跟我登记效果吧。我又愣了,我也不敢问。我回家又问我大哥,我说效果我怎么登记啊?人家笑了人家哭了,我怎么知道啊?他说哎呀,幸亏我写信叫你早来了,你要是考剧团你都考不上了。效果就是做出音响的这个家伙,比方说,打雷是铁板摇来摇去,你就填‘铁板’,铁皮板;下雨就是*豆在笸箩里头筛来筛去,你就登记‘笸箩、*豆’;枪呢,你就登记‘枪炮’。我当时也想,幸亏来了,我也甭考试,我就进了真正的剧团了,也很高兴的。我又去买本子,因为他拉着我去登记的时候,我写的字毕竟是乱的,我就很认真地登记,很认真地做一些工作。我把这两件事做好了之后呢,*佐临就跟我说,现在让你做‘understudy’(临时演员),你到‘提示洞’,就是有一个提示口去看戏,看所有女演员的戏,她们的台词,她们的走位,她们的身段你都要提示。谁倒下了,你就去代戏。
“他还说,你可以到楼上的灯光台去看戏,我就到灯光台去看戏。不过我看戏总进戏,总忘了记谁的台词,谁的地位,谁在做什么。我看戏老跟着哭,跟着笑,跟着鼓掌,就是这样,我就是很用功地跟着看戏。当时剧团正在演《蜕变》,我很激动的,因为我是从沦陷区来的,很久没有听到过,要喊口号啊,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激动得不得了,觉得自个儿到了孤岛了,到了不受日本人控制的地方了,在租界里头。我那时候还不太认识孤岛和英法租界的关系,我就觉得我们是自由的。后来,我不是第一次拿到工资吗?给我十六块钱,我老是拿一个大饼三分钱作为基数来算我会不会饿着,所以我就觉得十六块钱也很多了,还给我澡票,洗澡的票,因为演戏总要出汗啊,到澡堂里去洗澡,我那澡票都留着,就跟人家换粮票。那时候一块钱有一百分。三分钱一个大饼是很便宜的。
“给我十六块钱,我就不敢寄钱回家。到10月1号,《蜕变》满两百场,给每个人补发一个月工资,又给我十六块钱,我跟团里说,我还没有演过戏呢,说是*导让给的。哎呀,我又很高兴。我就给我妈妈寄了十块钱,因为我临走的时候,我妈妈给了我二十块钱,我大姐给了我二十块钱,就是怕我到时候还没有工作呢,还得吃饭呢,我这十块钱就是说‘放心,我有钱吃饭了’。
“我就在那儿看戏,后来10月10号,是当时的国庆节,演员马*(音)和梅珍(音)要结婚,就是梅珍的戏得让我代演。梅珍的戏是演《蜕变》里头的‘伪组织’,就是小的那个姨太太。我就觉得很有把握演这个戏,这个戏上去就是撒泼撒野,我觉得比文戏好演。*佐临就拉着我,就在台上走了一遍,我晚上就上戏了。我上戏,我在后台候场,我想哎呀糟糕了,我没有排练让我什么时候上去啊。知道吧?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上场。这时候就有人在后边把我‘’地一下推上去了。
“我一上去,真是没想到,脚灯那么亮,亮得台上的人我一个也看不见,我就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看着已经觉得下边有些冷场了,我就把我的台词往外倒,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是‘老*’他们一说话,我就闹,结果我都搞不清楚怎么了,他们就拽我,拽我,我就跟他们反抗,反抗,我就不走,在那儿撒赖,我就坐在地上,我的绣花鞋也掉了,我就拿起绣花鞋拍那个地板,他们就把我拽下去了。台底下还发出了掌声,我心里很高兴,我想我头一次上台还有掌声。但是我已经下来了,我很懵,因为我不知道打乱了人家,是不是把戏给打乱了。这是第一次上场。接着又上场我就看得见灯了,看得见人了,就是说适应了。我演的‘小的’一共上场两场,两场之间呢,我坐在那儿,愣在那儿了,因为我不知道我这样代戏行不行。结果那个蛋炒饭也冷了,我也没吃。*佐临来了,站在我身边说:‘明天还是你上。’哎呀,我就放下心来了,我就开始吃那个冰冷的蛋炒饭。冷的蛋炒饭是两毛钱一客,葱花蛋炒饭是两毛五,蘑菇面是功德林的,一碗面上来上面满是蘑菇,是三毛。我一般是吃两毛钱的东西,能省一点儿就省一点儿。
“这是很不容易的,后来不是10月10号人家结婚我上场了吗?上场了,这个《蜕变》就一直演下去了,后来就是到了12月8号吧,珍珠港事变,日本人就进了租界,*佐临就说到楼上排练间去,有些话跟大家说说。我们就去了,我们都挺严肃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结果我到了排练间,地毯都卷起来了,我就坐在那个地毯上,我还记得那个大贝司的影子就照在我的脚上,整个人都是很静的,不说话。*佐临就说:‘我们不做亡国奴,我们这个剧团宣布解散。每个人发一个月的工资,各奔前程吧。’我们就散了。散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各奔前程,*佐临过来跟我说,你和宗江、石挥,住到我家里去。于是,我们就住到‘卫乐园’1号*佐临的家里。我们住在底楼的客厅和饭厅里头,我住在朝北的饭厅,小窗户底下有张很窄的小铁床,*宗江和石挥睡在那个钢丝床,搭床睡。*导演,真的是我一生的领路人……”
宗英阿姨每次对着镜头,就像面对着我,放松地跟我讲她的故事,她年轻时候的困苦,他们的追求,他们的笑话。他们都那么穷,可是说到年轻时的往事,脸上依然散发着光彩,那种幸福似乎刻在她每一条皱纹里。当她不再年轻的时候,所有的回忆变得那么绚丽斑斓。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有一天,他们会有这样的幸福感吗?那种穷困中的幸福!那种没有任何杂念的向往,那种热切的渴望,让他们的青春变得如此美丽。
穷,真的不可怕。记得在纽约读书的时候,和一批画画的留学生认识了。那天,阿橘说要到我的住处洗澡,他们房子里的供暖设备坏了。我说,没问题啊。可是当我的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她竟然还带来她的两个室友一起站在那里。我说:“我以为就你一个人!”两个室友是男生啊。我那小屋虽然坐落在曼哈顿西格林威治村McDougal街上的公寓里,街面上永远是那么热闹,酒吧和咖啡馆都是彻夜彻夜开着,公寓对面的地下室,都是艺术品商店。晚上,楼下的爵士乐可以把房子震得颤抖。可我是一间三十平米屋子,浴缸、厨房和卧室连在一间屋子里。男生怎么洗澡?
阿橘说:“轮流洗澡,不洗的,去楼下喝咖啡!”
我们大笑着,全部冲下楼去,让阿橘第一个洗。纽约的咖啡是可以免费续杯的,所以,我们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幻想着杜尚可能也在这里坐过,看着咖啡馆墙壁上的屏幕,那里在放卓别林的默片,我们说着说着,就去看默片,接着我们开怀大笑;那杯总是冒着热气的咖啡,把我们都喝醉了。这没有关系,一直聊到远处的火烧云升起来的时候,街灯亮了,我们依然坐在咖啡馆里。每一个从楼上下来的人,只看见头发还是湿的,上面冒着热气。最后,大家赶着上课去了,书包里放着做好的三明治。那时候我们都很穷,每一分钱都是认真算着在用,努力把打工的时间缩短,想把时间用在读书上,那一堆英文书,够啃的。
阿橘已经走远了,突然大喊大叫着往回跑,“哎呀,带给你的小首饰差点忘了,给你。”她把自己做的宝石蓝的石头戒指戴在我的食指上。“Cool!”我还没有说话,她先叫了起来。纽约的冬天,想到他们的时候,总是觉得透着温暖。地上的地铁盖上,散发着热气,从那里还会传出地铁开过之后的轰鸣声。那种“穷困”用最亲密的方式,最让人心烦意乱的形式,渲染了我们的生活。格林威治村,总是那么喧闹,那么疯疯癫癫的样子。我们穿梭在那里,我们和街上的人一样,随时可以在那里放肆地大笑。
一个“80后”孩子要去纽约了,她问我:“彭老师,银行只让每个人一年汇两万美金出去。你那时候,怎么办的?”我说:“我们都是打工读书,谁给我们寄钱?我们还要给家里寄钱呢。”“那你怎么交学费?”“拿的奖学金。”一代人的差别,即使我们都说着中文,依然不能理解我们读书的情景。就像,要住超五星宾馆的新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第一部戏是如何拍出来的,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五星级宾馆是什么样的。也许物质上的贫困,给予我们更多的空间,我们会去寻找物质以外的快乐。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跟年轻人说,如果那些美好的回忆成为说教,我一定会把那些穷困时的欢乐留给自己,留给我们一起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朋友。那种欢乐,是一种对完美的互补,那一直可以续杯的咖啡,是我们人生旅途的纪念。纽约,于我有着无穷尽的想往,就像宗英阿姨,住在那个亭子间里,她认识了上海。
拍摄过程
《告别胶片》的剧本完成了,可是它再也不是我背着C-就可以去拍摄的东西,故事片,它需要投资。我和我的小制片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在找投资,第一次洽谈的时候,投资方没有看剧本,她说:“我挣了钱,需要回报家乡,你让我投资,不管你拍什么,里面都要讲一点有关我家乡的故事。”
“需要多长的片段?”
“头尾有一点就可以了,就是要有归来的意识。”
我也没有听懂什么是“归来的意识”,投资方匆匆结束了会议,答应了投资额度。不错,我们开始了第一步,那就把男主角改成,是从老家来的,他的父亲是在老家的乡镇上放胶片电影,所以男主对胶片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他是跟着父亲,摸着胶片,看着胶片电影长大的。想到这里,我的屋子,似乎弥漫出一种冲洗胶片的草酸药水的味道。我低头努力想像着那个老放映室,想像着他从小跟着父亲看电影的感觉,我甚至设想了,他用数字摄影机拍摄了女朋友,拿回家放给父亲看,父亲已经辨别不出哪是胶片哪是数字了。正在拆除的放映间,那笨重却依然擦得铮亮的放映机,被人卸下来了,唯有父子之间对胶片电影的热爱,让他们完成了一次相互的理解。朋友给我寄来了意大利电影《天堂电影院》的碟片说:“你或许可以从里面找到一些启发。”
没有任何启发!
倒是看完片子,我在问自己,怎么两个女人的对话,变成了一个父子情深的故事?从原来的初衷,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可是*宗英的对话无法移植到投资方的家乡啊!为了钱,我们一次一次失去自己,失去自己最初的愿望,我们不知道是在哪个拐角上就走岔了,回头的时候,完全找不到方向。我们有千百条理由为自己的改变作解释。我和小制片背着剧本继续找投资。
投资方还是没有看剧本,她说,寻找家乡的故事必须占据整部影片四分之三的长度。天哪,那不就意味着要给你家乡拍一部戏吗?这中间来来往往,半年过去了。现在是需要一个写成投资方家乡的戏,我为什么要拍这个片子呢?不能为了拍电影而拍电影啊。毕竟那些老电影,必须是在上海表现的,怎么也移植不过去。怎么早不说呢,早说,从头就不跟你们合作了。我和小制片坐在咖啡馆里商量,她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