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林以烁
责任编辑:谢宛霏
在家乡的村口,有一株大木棉树,几十米高的身姿,有五层楼高,伟岸壮大得如童话世界里的巨人。树的主干是那么的粗壮,5个成人伸长双臂还不能将其围抱。灰黑色的皮肤,偶有疙瘩块儿凸起,总让人联想到古时候媒婆嘴边的那颗突出的大黑痣,带给人的感觉是木棉树是喜欢多嘴的,使人不太敢在它的下面说悄悄话,要是不小心被它听去了,说不定又要惹来一场毫无头绪的是非。
它那铺张开来的枝丫,犹如一把撑开来的大伞的骨架子。这是一把懂得节气变化的大伞。秋冬时节它是一把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绿伞,在这个萧瑟单调的时节给人以生命和温暖的希望;春天时,它也像百花那样争奇斗艳,它绽放开天底下最大最靓的那一朵——那是一树的木棉花,从远处看,那就是一大朵的木棉花。那红艳艳的花朵,至少得把它上方的天空给染红了一大片儿。这还不够,它不像其他花儿需要绿叶的映衬来和盘托出自我的艳丽绮美。它勇敢地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绿叶都催黄了催熟了,然后傲岸地挺立着,逼着温柔的春风把叶子们都凋落在了地上,使春风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村口的木棉树是很美的,任何季节都有属于它的美。那满树的红花浪漫得让男人们浮想联翩;那粗壮的枝干又让路过的妇人们忍不住地想要去触摸和倚靠。连在空中飞翔的燕雀,也不敢随便从它的头上飞过,甚或还得严肃礼貌地啼鸣一声,唧哩唧哩,以示尊敬。
假如木棉树依然笔直地像一个英勇的士兵一样挺立在村口的话,在这个烟雨朦胧、温润缠绵的时节,它应该还是如往常一样开得很旺盛吧?我们喜欢作假设,常把如果放在口头,动不动就如果怎样就好了。可是现实是不允许存在如果的,它就像一位无情的裁决者,容不得你有半点儿的马虎,也不许你在事后费几句口舌,更不会给你反悔的余地和重新再来的机会。
像母亲一样守护着我们村庄的木棉树因扩路的需要而被砍伐去了。他们把它连根拔除,连一片可供我们追忆留念的叶子也没有,手段是如此的干净,现场是多么的整洁,这比一场蓄意的谋杀还精彩。这是很可惜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木棉树不是古树名种,或许就该如此卑微吧?而那些新生代的对于村口的木棉树没有印象的家乡人,他们大概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棵存活了上百年的开花时节繁华得令人眩晕的树吧?
所以我们所剩下的,就只有残存于脑海中的关于小时候与木棉树之间的记忆了。
做“孥仔”(粤语,小孩儿)的时候,每当木棉花开,阿嫲(粤语,奶奶)常带着我去捡拾木棉花。每当下午幼儿园放学后,阿嫲先去幼儿园门口领我回鹅寮(阿翁阿嫲住的地方养了很多鹅,所以就叫鹅寮)写作业。阿嫲会在旁边监督我完成写字作业。每当这时,阿嫲总会夸奖我说:“孙仔的字写大个,过雅。”小孩子都是喜欢被长辈夸奖的。夸奖是完成任务的动力来源。爱受夸奖这是人的天性。所以受到夸奖的我总会更加卖力更认真地写字,一笔一画简直非力透纸背不可。因此戳破田字格是常有的事,把尖尖的铅笔头给压断也是常有的事。在我快写完字时,阿嫲就会去翻找出一个黑色的大尼龙袋子来,然后走过来在我身边微微地勾引似的地甩一甩,努努嘴,用眼神示意我写完作业后就一起到堤顶村口捡木棉花。
面对满地落花,真有一种眩晕感,手足无措,教你不知道要怎么捡才合适。这时,阿嫲总会笑笑地告诉我:“孙仔,木棉花要挑那些刚掉下来的捡,这些才新鲜。要捡完整的才好看,摔碎叶片的摔烂的都不要。”
木棉花捡了好多,一大尼龙袋子坠重,快要把两只提耳给扯断了。我问:“阿嫲,我们捡木棉花回去要干什么?”
阿嫲拍拍我的头说:“木棉花好食,捡回去洗干净,曝干后可以熬水喝,食凉。”
儿时与阿嫲见木棉花的经历历历在目,不久前阿嫲去世,现在回想起那个场景来,鼻根便开始发酸,眼角也泛起了苦涩。阿嫲啊,阿孙仔想你了。
当枝头的木棉花全开遍后,真正的木棉才真正开始登场。它穿着灰绿色的外套,嘟着尖尖的黄绿嘴巴,骄傲地枝头上迎接春日的暖阳。一个个在暖阳的照耀下迅速生长。它们不是往大的长,而是往长的伸,就像羊的奶头一样尖耸而稍稍圆润。在某一天里,云朵一样的木棉便团团块块地从树上飘散下来。木棉的棉团中间包裹着它的籽实,一个黑黑的籽实,像极了小时候常喜欢吃的济公丹,不过我们喜欢更俗气的更形象的叫法,我们叫它“老鼠屎”,味道酸甜,开胃解腻。不过,我从没吃过木棉的籽实。
木棉飘落在公路上,它便在公路上等待着。等着车子驶过带起一阵风,它轻盈盈地,就着风势向前滚动,像球形闪电一样满地翻滚。慢慢地,它就算完成了一次属于它自己的人生之旅。然后到某一个适合生长的地方,重回土地里,扎根发芽,慢慢长成像它父母一样茁壮的木棉树。
木棉是无赖的,只要被它粘上,它就赖着不走了。你只能做出一副无奈而嫌弃的表情来,并把心里的抱怨吐给春风,因为是春风把它吹在你身上的。尤其是下雨天,地上的木棉会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好像与大地多么亲热似的,即使我们用脚尖脚后跟蹭,也没办法把它们蹭起来。
在木棉飘飞的时节,伴随着它出现的是一种红色的虫子。这种虫子头小身大。黑色的小小的头上长着两根细短细短的触角,当两只小虫碰头时,它们也像蚂蚁一样,互相摇动着两根触角,好像在窃窃私语,谋划着什么惊天大事件似的。虫子的肚子圆饱饱的,好像里面装了许多的心事,消化不过来。红色的外壳上还长有许多黑色的小圆点,似乎是想要像七星瓢虫一样,当然,在我们心里七星瓢虫可比它美多了。因为七星瓢虫不让我们讨厌,而这种虫子讨厌多了。
不知在大自然中,除了我们人想飞向天空之外,是否还有些许的未曾拥有翅膀不能飞翔的昆虫也与我们一样拥有这个梦想。这红色的小虫或许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它们喜欢钻到木棉团里去。它们在里面用两只后腿搅着木棉,像屎壳郎在滚牛屎。等着风一来,它们便感受到了短暂的飞翔的快乐,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翩飞的旅程。
有时,它们飞翔的快乐被无心地建立在我们小朋友身上。当躲在棉团里的它们飞到我们身上时,我们会惊吓得如同黄鼠狼跳进了鸡圈里的鸡一样,扑腾着双手,蹦着双腿,尽全力地甩动着身体,想把它们恶狠狠地甩下来。于是,它们便在无意中与我们结仇了。只要我们在遇见了这种虫子在地上慢吞吞地大肚便便地爬行,或者在草叶上津津有味地啮食,或者在木棉搅棉絮,我们便会不顾一切地用狠劲地踩上一脚。它们的圆圆鼓鼓的肚子就在我们的鞋底下爆开来,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来。我们那时真坏。
小时候,还喜欢和同伴们捡木棉烧。我们把木棉堆积起来,围在一个角落里,压紧压实,然后用火柴一点,“晃”地一声,一团火焰猛烈地从空中一闪而过,充满气势,像魔鬼,像核爆。我们意犹未尽。而刚刚的收集得很辛苦才得来的一大团木棉却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久前和朋友在村子里散步,路过村口,看见的却是一大片还未真正动工的泥土地。原来的木棉树所在的位置,居然有几棵矮矮的树苗立在那里。它们身上落满了灰黄的泥尘,但仍可见到青翠的底色。朋友问:“这里居然还有几株小树,是木棉树吗?”我感动、兴奋地答道:“是啊!是新一代的木棉树呢!”
几辆急速行驶的轿车从它们身边驶过,它们晃了晃身子,而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冷静姿态。“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它们似乎铆足了劲,把根狠狠地咬在土层里,鼓足了信心,势必要长成一株大木棉树,像它们的母亲一样,矢志不渝地守护着我的家乡,像古代边防的岗哨。
审核:杨月
复核: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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