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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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6 16:22:00
一今日的生意不好,准确的说,这几日的生意都不合我意。我已许久没见有人找我卜卦,没听到能让我解闷的故事。从拂晓到黄昏,眼见着暮色渐起,料想今日无人再来拜访,便落了锁,燃了烛火。刚准备歇息,门外就传来“咚咚”几声轻响。“哪位?”我边将新茶泡上边问道。门外的人许久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女阿棉,想和姑娘说说话,特来叨扰。”我施施然的倒了两杯茶,才起身开门,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蓝色长裙,衣上绣着大片大片的木棉花,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一双墨眸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我弯了了弯唇角,这次的故事应该能解了我几日乏味。“姑娘远途而来,不妨先进寒舍饮口茶水,见多了用故事换卜命的人,像姑娘这般实诚的,倒是少见了。”我边说边将她带入屋内,引她坐下。她席地而坐,素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动作一板一眼的像是被牵线的木偶。她放下茶盏,张口欲说,却迟迟没有下文。良久才轻叹一口气,道:“姑娘容我想想。”到我这儿来说故事的,未尝没遇过这种情况,为了他们心中能让我解乏的故事,我每每也只能耐下性子细细引导。“姑娘听着口音不像是燕城人。”阿棉弯了弯唇角,柔声道:“姑娘这倒是想岔了,我是燕城人,不过在京中待了些许年,我六岁便入了京,改了乡音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挂着和善的笑,循循善诱道:“我两年前刚来燕城,不知十几年前的燕城什么样。”“十几年前的燕城可没如今这般热闹,”她失笑,端起茶杯,热气袅袅升起,润的她的眼中现出一抹动人的水色:“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年岁稍长的都知道宏帝二十一年的大旱,小女便是那是上的京。”宏帝二十一年,阿棉刚至垂髫。乡间大旱,颗粒无收,父母为了活命,把她卖给一个富贵人家,换得百文铜钱。在府中的日子虽谈不上多舒心,却也这样过下去了。只是好景不长,那家因得罪了县老爷,被夺了产业。她出了府后,一路流亡到了锦城。“锦城倒是个好去处,”我随手卜了一卦:“但对你来说,却不是个好去处。”阿棉伸手托腮,笑道:“那时年纪小,只知道锦城繁华,能吃饱肚子,哪晓得那么多。”“然后呢?”“然后啊……”阿棉抬头怔怔的看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二后来的事倒也简单,锦城虽是繁华,但世上到底没有那么多好心人。阿棉没死在流亡的路上,却差点死在锦城里。“姑娘你可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我蹙眉想了片刻,只是无奈虽然我向来嘴馋,却也衣食无忧,虽有心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阿棉见我这般为难,“噗嗤”一声笑出声,隐约可见她未遇到那人时的娇俏模样。阿棉摸了摸肚子,低声答道:“阿棉当时饿的呀,直想把这五脏庙给剜去。”“不过你终究没狠下心肠,否则如今你就没办法来我这儿说故事了。”“唔。”阿棉认同的点点头,过会又摇摇头,“现在想想,那时候剜去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惜了,偏偏那时锦城的李家善人开仓赈灾,我拖着饿的发软的身子,随着灾民涌到李府。我年纪小,身子轻,还没挤进去就被扔了出来,冲撞了一位贵人的马车。”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呷下一口茶,方才如叹息一般轻声道:“那个贵人,便是苏珏。”“卿命如浮萍,幸遇紫宸星。”我细细的擦了擦卜具,“阿棉,你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她沉默下来,握着白瓷茶盏的手微微发白。房中一片寂静,我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凌乱却有力。“幸!”阿棉抬头,脸色苍白,说出的话却那般坚定。得遇苏珏,三生有幸。我从她的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话。三阿棉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自己冲撞的是个贵人,战战兢兢的瘫在原地,被驾车的马夫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阿棉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勾了几笔,一个龆年小儿便跃然眼前。“那时候他才没一点点大,虽是那高高在上的贵人,却肯为了我这个乡野丫头出头。”阿棉的眼亮了几分,唇角弯弯,显然这段回忆让她极为欣喜。“后来呢?”我将卜具放回匣子里,这般有趣的故事,我也不想用卜命提前得知了。“他替我教训了那个凶悍的车夫,又把我带到马车上上药。阿棉虽出身乡野,却也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当下便闹了个大红脸。”阿棉眼中带着三分柔情,伸手从袖上的木棉花上轻轻拂过。时值云锦三月,锦城街道上开了大片大片的木棉花,一树橙红,光景欲燃。苏珏指着木棉花冲着阿棉笑道:“你红着脸的样子和木棉花真像,以后我就叫你阿棉吧。”那笑容那般无忧无邪,以至于时隔多年后,她依然记忆犹新。“后来我便与他说了我的身世,好笑的是,明明经历这些的是我,他却抽抽搭搭的掉了眼泪。”阿棉无奈的叹了口气,“姑娘你是不知道,他当年眼巴巴的看着我,让我与他回家时的神情,有多让我刻骨铭心。”我踩着凳子把匣子放回架子上,回头漫不经心的冲她笑道:“苏姓是国姓,阿棉你不会不知道他要带你回的那个家是个什么地方吧。”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低着头,摩挲着衣上的木棉花,良久才道:“阿棉自出生起便不得阿爹阿娘欢心,后来也被当做货物一般转手买卖。阿棉最怕的不是被践踏,而是温暖。只要给了我一点,哪怕是虎穴,我也绝不放手!”她的语气很轻,虽说着自己的事,眼睛却冷静的出奇。我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皱眉道:“阿棉,你的执念太深了。”“不好吗?”阿棉笑着反问一句,“我觉得若是每个人都像姑娘这般了无牵挂,那才可怕。”我笑了笑,并未反驳她的话,只伸了伸手,示意她继续。四苏珏的母亲岚妃是安国君王最宠爱的女人,子凭母贵,苏珏自出生起便受尽万千宠爱。而阿棉,也在岚妃的默许下成了苏珏的贴身宫女。桌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她又蘸了点茶水勾出一个少年模样。“我听着他从《千字文》读到了四书五经,从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变成了翩翩少年郎。只是遗憾的是,即使我再怎么小心呵护,也终究没有在岚妃去世后再看到他无忧无邪的笑。”岚妃去世的时候,苏珏方才舞勺之年。虽然宏帝对其倍加怜惜,但后宫之事,他也无暇顾及太多。她看着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火,表情带着几分落寞,“不知何时开始,许是岚妃去世后,许是我第一次帮他试菜险些中毒身亡后,他就把自己活成了虎穴。”我剪了烛芯,让烛火更亮些。伸手将她身前早已冷掉的茶倒掉,续了杯热茶。阿棉轻声道了声谢,却未饮下,只有继续道:“虽然没有长成我想要的模样,但好歹他还是平安长大了。”“后来呢?”我托腮问她。“后来……”她垂下眼眸,显得几分哀戚,“后来我的阿爹阿娘来找我了。”亲人相聚,本是好事,可是阿棉这幅模样却让我不解。细细听下去,我才恍然大悟。宏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三位皇子。苏珏向来独得盛宠,引来了六皇子苏瑜的忌恨。“我在苏珏身旁服侍多年,深得其信任,于是,这主意便打到了我身上了。”阿棉勾起嘴角,却笑的比哭还难看。“阿爹阿娘和苏珏把我往两边扯,像是想把我身子扯成两半。最终我还是败在了阿爹阿娘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上,一败涂地!”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的故事,却仍在继续。“然后我就成为了苏瑜安插在苏珏身旁的眼线,一个永远不会被怀疑的眼线。”她素手遮眼,一行清泪划下,洇湿了衣裳上火红的木棉花。我愣愣的看着她,她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好像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痛苦,随时会被压断。脸上突然有些凉,我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我忙擦干泪,吸了吸鼻子,问道:“后来呢?”阿棉抬头看着房梁,轻声道:“后来他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娶了京城最漂亮的姑娘。”五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陆若素此人,大抵也就是如此吧。因其美名在外,苏珏的婚事刚被抬上明面,宏帝便大手一挥,定了两人的婚事。“你就这么看着苏珏娶了她?”“不然呢?”她笑着反问我,声音有些发涩。“你陪了苏珏这么多年,没想过去争一争?”我不甘心的问道。她一怔,随即摇摇头,“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卑微到了极点。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苏珏和陆若素的婚礼定在了阳春三月,满街的木棉花开的正盛,只可惜这十里红妆却不是为她铺的。“你难受吗?”我心里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遍。“也谈不上什么难受不难受的,早就料到的结局罢了。”她顿了顿,迟疑道:“只是……”只是阿棉没有料到,新婚之夜,苏珏会带着一身酒气闯入她的房中。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按倒在床上,随着铺天盖地的酒气而来的,是他轻薄柔软的唇。那个吻来到她的耳边,辗转流连,反复厮磨,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为什么。“为什么?”阿棉轻笑了几声,竟无端的笑出了几滴泪,额上青筋毕露“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堂堂一个皇子连终身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偏偏是我?”“姑娘,”她抬头望我,“你可知道为什么?”“许是……造化弄人吧”我呐呐道。阿棉沉默以对。过了片刻,她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像是想要冲散口中的苦味,却良久没得到回甘。“姑娘的茶也忒苦了。”我饮了一口,别有深意的看着她说:“这是金骏眉。”金骏眉,必有回甘。阿棉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又继续道:“苏珏新婚之夜留宿在我房中,王妃自然对我百般挑剔,诸多刁难。我便趁机让苏珏放我归乡一段时日,到了燕城,听了姑娘的趣事,便想着来见见你这个奇人。”外面的更声响起,我才恍然惊觉已经是四更天了,阿棉的故事说到这儿便也结束了。“外面更深露重,你今夜就歇在这儿吧。”阿棉轻轻点了点头,面上的郁色却没有因为这几个时辰的诉说而有所削减。我不忍道:“山上寺庙里的祈愿树颇有灵气,你不妨去试试,好歹有个念想。”她眸中一亮,看着我,急切道:“我可否在姑娘这儿讨上一卦?”“你说。”一个故事换一卦,这是我的规矩,我自然不会拒绝。她扶着桌子,颤声道:“我想知道,我今日在祈愿树上挂的愿望,能否实现?”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架子上拿出卜具,顶着她期待的眼光,敛下心神细细占卜,半晌,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她心神一松,蓦地瘫软在地上。一行泪划过清丽的脸庞,她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璀璨如日光。“那便好,那便好……”第二天一早,鸡鸣未起,阿棉便离开了。我知道,关于她的故事,我再也不能从她的口中知晓了。六仲春刚至,从锦城传来了一件大事。六皇子苏瑜遇刺身亡,行刺的刺客当场自刎,脸上被划了数十刀,面目全非,无法辨得其容貌。宏帝震怒,命人将其尸首挂在城墙上,曝晒五日,扔至城外乱葬岗,供野狗食之。丧子之痛,宏帝自此一病不起。同年五月,黄道吉日,宏帝传皇位于三皇子苏珏,改年号为宸。宸帝仁义,为使孤魂野鬼有所寄托,特于城外乱葬岗设无字墓碑,令世人称道。七七月流火,断断续续下了小半月的雨终于停了,空中祥云朵朵。料想今日必有贵客来访,我便扫榻以待。刚将茶泡好,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来人着了一件茶白素衫,看上去温润如玉,眼中却藏着无处不在的极其可怕的掌控力。“我家婢女阿棉从你这儿回去后,便在房中自杀了,姑娘可能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他未等我招呼便坐了下来,姿态随意闲适。“陛下不是最为清楚的吗?”我面上带着嘲意,笑着反问。他的目光一寒,不怒自威。我吹了吹指甲,语气凉薄,“阿棉的心通透的很,却没看出你这身皮囊下藏着的狼子野心。她拼了命护你,你却连一块墓碑都立的遮遮掩掩。苏珏,你以为你机关算尽,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个懦夫!”他轻笑,饮下一口茶,“姑娘何必如此作态,此事乃阿棉心之所愿,与我何干?”“那她生前所言,自然也与你无关。”他一顿,放下茶盏,竟认同的点点头,“确实与我无关。”说罢,便转身离去,毫不留恋。我收回茶具,忍了又忍,问:“可有回甘?”他转头看我,迟疑的摇了摇头。“痴人。”我对他下了两字评语,目送着他离去。日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越发显得孤寒。现世安稳,愿珏万岁长安。阿棉,他终于如你所愿成了万岁,可是,他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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