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边关,军营一日
◇黄建平
我的青春我做主。入伍那年,我满十八周岁,乘专列到达部队驻地已是后半夜,连日来的旅途颠簸,整个人已疲惫至极,躺到床上不几分钟便呼呼熟睡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号把我催醒,借助洗漱的间隙,我由远及近观察周围环境。站立的正面是条铁路,右前角是火车站,往右按站牌索引无疑是夏石镇。
十几栋砖木结构的平瓦房,成不规则建在山脚下,乍一看,比老家的泥瓦房要强些,比理想中的楼层营房又差了一大截。令我费解的是偌大一片营区,除了瞧见旁边的炊事班在冒烟,一群脖子上吊着绷带、手上拄着拐扙的伤员在散步,再难遇上其它人活动的影子,回想起到部队时的欢迎场面,远逊色于家乡欢送时的热闹场景,我满腹疑虑,人呢?都藏到哪里去了?
早饭吃面条,虽然战备锅里的汤面,没有母亲煮出的鲜香辣味,可饿极了的我,照样猛撑了二大碗。
饭后,班长组织新兵徒步上商店购买日用品,迎着初升的秋阳,我发现这处边陲小镇略显宁静。用红砖、泥砖和青瓦搭配的建筑较之千里之外的家乡集市,风格上相差无几,不同之处是街面的行人中出现许多穿军装的军人。
我们选购铁桶香皂之类日用品时,班长叮咛不要漏掉信纸信封。回到营房,新兵人手分发一只小板凳,然后,各自坐在床沿摊开了信纸,我问班长,回信地址怎么写。班长望着我告诉大家,广西宁明县夏石火车站,部队四连,或番号改边防九团86分队。
这时,室外突然响起哨子声,班长接到命令,立即组织新兵上操场集合,通知还强调,各人员必须带上背包及随身物品。
操场面积约两个篮球场大,踩在沙石地面上,这是我到部队驻地后第一次列队。站在队伍前致欢迎词的是位营首长,从他往下的讲述中,我初步了解到自己加入的这支部队,因一战成名,最近被中央军委授予“法卡山英雄营”称号。而我分配进的连队在战斗中担任主功任务,全连于五月初随营开赴边境作战,至今,仍然坚守在阵地上。
军人崇尚荣誉,在我成长的年代,仰慕军人与推崇英雄已形成社会共识,我庆幸自己身份一夜的转变,竟然实现戍边报国的梦想。法卡山在哪里,我连队人员又身在何处,期待中我去思考理会首长接下来的讲话内容。因前线战备紧张,首长说,进入二营的新兵集训工作,暂时交由本团一营去协助完成。站在旁边的班长轻声告诉我们,一营驻上石,刚从前线撤下来休整。
一辆军车停在操场上,连队像刚碰上面的恋人,还来不及去细语缠绵,匆忙中,我甚至连班长的姓名都没记住。汽车沿边境线上的战备公路往南行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打造出石灰岩地区独特的地理风貌,座座山峰独秀神奇,撩人心弦。
坐在汽车上,我的脑子随车轮飞速旋转,年青人始终晃动着一颗燥动与不安份的心。初识军营,个中滋味透现表象,我想换个环境,兴许那头的条件,包括住房,比这头要好些。
十多分钟后,汽车减速,往左拐穿过一处铁路道口停下来。跟车的干部钻出驾驶室朝厂厢内打招呼,到站了,全体人员下车。我双脚落地刚直起身体,一栋茅草房堵在面前,睁大眼睛看仔细,是座军营,门口持枪的哨兵立正,朝军车行军礼。
这时候轮到我懵了,想起家里几间逢雨必漏的草房,心里顿时失去平衡,难道跨越几千里出来当兵,竟然撞到这等破屋下,怨气转怒骂,这类房子也配住下人。
此时,已到了午餐时间,新兵整队走进食堂,有人安排吃中饭,八个人一桌,一只中号铝盆里荤素搭配放进三种菜,汤水盛进一口特大的战备盆摆在屋中央。一名干部围绕饭桶嚷嚷,饭管饱,不准浪费。
吃完饭又是集合,我琢磨着,该不是照样要转移吧,瞧瞧这里的茅檐草舍,心想若当真,倒也愿意随它去。同来的新兵随后点拔成二批,一批向左转进了营房,留下我这一批向右转齐步出了营门,带队干部跟在旁边喊口令,目标二连。原来这里属一营一连,而我属四连新训的对接单位正是二连。
越过铁路,一连的斜对面是二连,一行人步行七八分钟到达营门口,用杂木搭架,松枝装扮的门楼简单,简陋却不失气派。连首长早有准备,组织先期到达的新兵与连队老兵各站一列夹道欢迎。放下背包后,我盯着营房结构看了又看,它跟一连的如出一辙,也是由木材,油毡和茅草与泥巴修建的混合物。
到部队头一天,我三易其处,如此折腾,心想恐怕再无路可走,更无路可退,于是,不得不静下心来。
在二连安顿好后,我利用休息时间,邀上几名刚认识的新战友步出房门,围绕操场转了一遭,眼前的营房,虽然看似破旧,成四合院的布局却合理到位,从东往西,依次是贮料间、厨房与食堂,转西至北都是宿舍,再看看周边环境,从内到外打扫得干净整洁。打眼的地方还有屋檐下,挂在吊线上,折叠成二合一的白色毛巾,与托在窄木板上的深绿色口缸,以及摆放在阶沿上的铁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成三维直线。
往东南方向有一敞开的口子,我们跟过去,一名清扫猪舍和几名整理莱土的老兵,停下手上的活计,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看到这些情景,我比拟着管打仗的连队,像极了犁田耕土的乡村农家,温馨而浪漫,这下我倒想起母亲的教诲来,让你去当兵,不是叫你去享福,是叫你去吃苦,去经磨砺。
一阵秋风吹来,掀动着对面的蔗林,沙沙的摇曳声吸引住我的脚步,循声望去,山谷中隐隐传来鸡鸣声,我收缩视线,前面是条溪流,哗哗的流水声像泉水叮咚。水沟边,簇拥成团的芭蕉,与挂满花与果的木瓜树,以及许多生长在亚热带的植物争奇斗艳。家乡洞庭湖平原的秋色,融入边疆风光,有异曲同工之感。我想若不是出来当兵,我不会到这里来,既然来了,就有责任去保卫这片宁静的土地免遭外寇蹂躏。
这时,班长追寻至跟前,告诉我们新兵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营区,转身往回走时我问他,旁边生长着的一棵合围粗大树叫啥名字,班长答木棉树。一颗被赞誉为南疆英雄树长在哨所旁,我的心里有了底气。班长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指着对面山头上一处烈士陵园告诉我,戍边的真英雄都是祖国边境线上怒放的木棉花。
我在沉默一阵子后转告班长,我是从四连过来代训的。班长听完后笑着解释,军营一家人,只要你安心服役,走到哪儿都一样。接着班长反过来告诉我们,二连与四连都是戍边的英雄连队。目前,二连奉命从前线后撤,可以舒心地生活在自己建造的营房里,可四连情况不同,干部战士只能抱着枪,在前线钻山洞、蹭壕沟,蜷缩在猫耳洞里守阵地。
这时,操场上响起哨子声,班长催促道我们集合去。先后进入二连的新兵都站在一块,一胖一瘦二名干部站在队列前,身材魁梧的那位当众宣布,由一营组建的新兵一连今天正式成立,韩成芳任连长,吴祟学任政治指导员。然后,指着并列在左边的另一位干部自我介绍,我是连长,这位是吴指导员。至于新兵连的编制,过后几天我才弄清楚,一营四个连队按对应顺序编成四个新兵排,机炮连排尾编为第四排。
二连按编序成为新兵二排,排长丁勇兼任新兵连副连长,我所在的一班班长韦贵(进二连时同一个人),副班长陈明华。
调整编制后人员重新组合,原地带回时,韦班长安排下一步活动内容,写家信。回到卧铺边,我再问班长,回址怎么写,班长朝房间内的新兵大声说,这里是上石火车站,二连即72分队。
接下来按作息时间生活,吃完晚饭后休息,晚上开始学铺四方块被子。结束后是自由活动,几个新兵缠住班长讲故事,付班长在旁边鼓劲,班长荣立二等战功,故事多着呢!我把头凑近班长的耳根,轻声告诉他,借你的军功章看看,是想欣赏一下它的魅力,为自己的理想设计未来。
闹腾了一会儿,外面吹响了军号,班长提醒并告诉大家,这是部队吹响的熄灯号。还说军营里清晨吹起床号,晚上吹就寝号,打仗吹冲锋号。一个号兵手里捏着一支军号,会根据部队的作息要求,在不同的时间段内,吹响各色军号。班长要求并强调,听军号嘹亮,是每一个进入军营的新兵,必须上好的第一课。
熄灯的哨子在操场上再次催起来,跟着咔咔的拉线声,营房里的电灯全灭了。我钻进被窝,心里头估计着,今晚上照样会去做梦,因为,明天将是我踏进军营后新的一天开始。
注:
韩成芳,时任边防九团二连副连长。
吴崇学,时任边防九团三连排长。
丁勇,时任边防九团二连排长。
韦贵,时任边防九团二连班长。
陈明华,时任边防九团二连副班长。
几位都参加了年5月6日中越边境爆发的法卡山战斗。
作者系广西军区原边防九团战士。
[责编: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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