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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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5/13 18: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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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呀,

迎着风儿随浪逐彩霞;

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

水乡温柔何处是我家……

当齐豫的《船歌》悠悠响起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大亮。没有褪去的夜色,就如一泼淡墨,把远山和江水洇染成古意沉雄的岭南画卷。

宁静的江水突然泛起波澜。微波的褶皱如同两缕被风撩开的长发,在“哗哗”江水声中轻轻荡向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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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只长长的竹排,打破了这黎明前的安宁。竹排上的渔人,在阒然无声的晨曦中,提着火光荧荧的船灯,摆弄着粗糙的船桨,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乌嘴婆”张艾嘉站在竹排边上,勾着腰、提着水桶打水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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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群山上方的夜色逐渐被点亮,血红的朝霞唤醒了人间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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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洪金宝睡醒了,在竹排的舱里散漫地伸着懒腰。他无意中看到正在晾衣服的乌嘴婆,如同痴了一般,一双久久凝视的眼睛,再难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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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和乌嘴婆是广东台山某个镇上的表兄妹。猴子顽皮,乌嘴婆嘴尖,两人经常打架。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大概在猴子十几岁的时候,国内的动乱愈演愈烈。猴子火爆的脾气,得罪了当地不少小年轻,他怕遭到报复,就背着父母和亲妹妹,独自逃往千里之外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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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美国唐人街,猴子做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他文化不高,学习力差,载了十几年的客,也不能完整地说一句没有语病的英语。因此不管他多勤恳,他始终没有多少积蓄。

积蓄不见涨,但对家乡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每当孤独地行走于喧嚣的闹市,父母、小妹的脸,总会浮现眼前。这么多年了,父母老了吧?身体还好吗?小妹嫁人了吧?有小孩了吗……

在一个夜里,他再也无法承受这份煎熬,于是决定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家。

猴子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想让父母和同乡人觉得自己混得很差。于是,他找到一个牌友,向他借了一只净重六两的手表。接着,他又向另一个牌友借了一个净重二两的金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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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友说:“六两加上这二两,就八两啦!”

故事到这里,第一次点题——

猴子拨弄着金链子,说:“男人嘛,如果没有八两金在身上,怎么算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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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时候生活的镇上,猴子发现道路两边的墙壁上,写满了“只生一胎,严控二胎”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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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猴子的发小告诉他,小妹几年前嫁人了,生了个女儿。猴子的父亲想要孙子,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生二胎,于是猴子父母带着小妹母女,回乡下躲二胎去了。

猴子准备回乡下——那个依山抱水的地方。这时候,一别十几年的表妹乌嘴婆出现了。乌嘴婆的家人给她定了一门亲,男方是一名定居旧金山的同乡人。两周后,未婚夫会乘船来接她,而接亲的地点,正好在猴子老家的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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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嘴婆很期待这份婚姻。她一直生活在台山,看厌了当地的车水马龙与动荡不安。她希望走出去,见识不同的人情风景。为此,她苦学英文。由于没人指教,跟猴子一样,她也是个英语半吊子。

他俩见面后,一起蹬着脚踏车,去找乌嘴婆的舅舅借一部车,约好一起回乡。

路上,两人飚起了英语:

“你是不是要存钱marry呀?你mar过ry没有呀?”

“我不但没mar过ry,连ss都没ki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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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的路上,他们吵闹、拌嘴,借来的车也在半路报废了。幸好,他们遇上了两个划着竹排的渔人。

因为这两个渔人,于是他们才有机会,在江流中酣睡,在晨曦中沐衣,在天高水远的宁静烟波里,起了无法吐露的微妙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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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悠悠不绝,而竹排终归要靠岸。

看到家了,曾经的远游人不禁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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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红棉花树出现在眼前。它就像席慕容笔下那棵“没有年轮,永不老去的”的树,一别经年,依旧笔直挺拔,满树红花。

而树下的人——猴子的父亲,脸上却已爬满皱纹,头上也生出白发。

母亲、小妹远远跑来,名叫“花花”的狗,也凑上来跟猴子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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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杀鸡、买菜、放鞭炮,邀请乡里四邻都来吃饭喝酒,看看他们的“海归”儿子。

酒足饭饱、热闹散去后,猴子坐在床上,看看卧室的四壁,满眼尽是无法诉说的斑驳与孤独。

花花跑过来蹭他,嘴里发着呜咽声。猴子说:“很晚了,去睡吧。”

花花仿若很不舍,摇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第二天早上,窸窣的微风细雨声吵醒了猴子。他端着水盅到院子里漱口,一低头,发现花花躺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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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十几年里,花花就是撑着一口气,等待见上曾经的主人最后一面。看到主人无恙,它也就心安离去了。

乌嘴婆、猴子和妹妹骑车去山上埋葬花花。猴子挖坑的时候,挖出一个石头。他把石头送给乌嘴婆:“我以前跟小妹在山上玩的时候,常捡到这种石头。”

乌嘴婆接过来:“好漂亮,像贝壳一样。奇怪,山上怎么会有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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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妹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她要生了。

乡里没有医生,只有一个七老八十的产婆。产婆一进屋,就说:“这里的煞气好重!”

她叼着根烟,嘴里念念有词:“今天主凶不主吉呀!”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小妹床前,看着她疼得满脸大汗,又说:“她这是哪吒胎。哪吒天生反叛,削肉还父,削骨还母。孩子和妈只能活一个,要孩子还是要妈?”

猴子说:“两个都要。”

产婆说:“王母娘娘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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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了半天,产婆在手上吐一口口水,就要去接生。猴子一把拦住:“你怎么手都不洗就来?洗手洗手!”

产婆生气了:“我去抽根烟!”

旁边的乌嘴婆见了火冒三丈,找来热水、剪刀和干净布料,对猴子母亲说:“你来帮我!”

她们关了门在里面捣鼓一阵,只听“哇”地一声——小妹生了,是个男孩。男孩出世那一刹那,溅了乌嘴婆一脸血。

猴子的爹终于等来了男孩,一家人喝酒庆祝,然而却不见了乌嘴婆。

猴子走到后院,发现乌嘴婆一个人坐在那里哭泣。

猴子走到她身边,只听她边哭边说:“其实,我很怕看到血,而且我从来没帮人接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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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猴子知道了这个女人身上,除了嘁嘁喳喳,还有罕见的勇敢。

那时候,猴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顺手把酒杯递给她:“喝一口压压惊。”

那时候,猴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乌嘴婆的背上。

那时候,猴子的内心荡起了三十多年来都没有过的柔情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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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回家不久,父亲终于把他的名字写进了族谱。他对猴子说:“以前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现在好了。”接着,父亲准备安排给儿子相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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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聊到了猴子小时候:“小时候我一教你写字,你不是跑到山上去爬树,就是跑到河里面去游泳。”

猴子呵呵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听人说台山以前是水底,是不是真的?”

“不仅如此,传说山上还遗留着一些古代的木船,船头还雕刻着一条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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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台山以前确实是水底,后来才升上来的。”

“爸只有七十多岁,我怎么知道?”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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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搭在门上的锁链,一环接着一环。

就在猴子与乌嘴婆的关系日益微妙之际,父母开始给猴子介绍对象了。

乌嘴婆以帮忙物色对象的名义,陪着猴子一家相亲。

第一次相亲,猴子很尴尬,乌嘴婆也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一双眼睛不自在地左顾右盼。

第二次相亲,乌嘴婆直接愤愤地骑车走了。

几天之后,在一个雨天,他们再度相遇。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走着,猴子突然说:“我帮你办点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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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盆、灯笼、鲜花……两人把能买的差不多都买了,手都没法提了。

他们最后去看床上用品。乌嘴婆看见一个色彩斑斓的枕头,高兴得爱不释手:“你看这好漂亮呀!像烟花一样!”

猴子说:“你喜欢烟花?”

乌嘴婆说:“对呀,可我没看过真正的烟花。”

接着,她又生动描述了电视上看到的烟花,一脸天真烂漫。

她突然发觉猴子用一种特别的眼神望着她。她问:“你怎么了?”

猴子脑子一片空白,心虚得流下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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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热啊?”

“噢噢……对。”

而当时的季节,还没到早春。

他们去喝了冷饮,猴子没话找话地缓解尴尬:“我最恨春天了。”

这次,轮到乌嘴婆出神地望着他了。

猴子问:“你怎么了?”

“我也是。”

“是什么?”

乌嘴婆没说话。她把嫁妆一件件装上了脚踏车,才抬头看着猴子说:“最恨春天了。”

“为什么?”

乌嘴婆已经推着车走了一段距离,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心,她回过头说:“我未婚夫到了春天,就要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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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

猴子、乌嘴婆、乌嘴婆的弟弟三人坐在屋里,各自沉默。

猴子再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凉夜将他身体的热量也抽走了。

他低着头,喃喃说:“什么时候才不冷啊?”

乌嘴婆的弟弟开口了:“阿公说,外面那些红棉花都掉下来的时候,就不冷了。”

乌嘴婆和猴子都望向窗外。

夜,仿佛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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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猴子将院子里凋落的红棉花一朵一朵拾起来,然后爬到树上,用绳子将花儿一朵一朵地绑在树上。

他多么希望春天永不到来啊。

乌嘴婆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

她多么希望木棉花能永不掉落啊。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们不管再怎么喜欢彼此,血缘的关系也注定了没有结果。

然而心中的红棉花,却无法随季节的更替而凋零;被情愫点燃的心火,又岂是血缘就能浇灭?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叹只叹竹马青梅,却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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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的船,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沿着江水,喜气洋洋地靠岸了。

未婚夫是个老实人,在美国勤勤恳恳工作十几年,给乌嘴婆买了一辆车,方便她到处逛逛。

心里郁闷的猴子,蛮不讲理地问未婚夫:“她开车?谁教她看路标啊?那可都是英文啊!谁教她到超级市场去买东西啊?还有啊,买邮票、看医生、报税、去银行开户头、带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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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了,悻悻走开了。

未婚夫见猴子走了,他急忙从屋子里抱出个红红的东西,对乌嘴婆说:“你看,漂不漂亮?我做了一个晚上!”

那是一朵大花——用无数红棉花簇拥而成的大花。

原来,春天到了,红棉花真的会掉的,就算用绳子系住,它也会掉。

晚上,乡里的夜空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烟花——那也是未婚夫给乌嘴婆准备的。

乌嘴婆第一次看见烟花点缀的灿烂的夜空,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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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看着乌嘴婆的笑,默默走开了——

看来,乌嘴婆真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乌嘴婆在河边找到了猴子。猴子说:“我决定还是不marry了。”

乌嘴婆低下头:“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

“你说,你不但没有mar过ry,连ss都没有ki过。”

“是啊,那你呢?”

“其实,我也没有试过,真的没有试过。”

他们不自主地将嘴越凑越近,在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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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嘴婆说:“我们好像不太对?”

“我们是不是该闭上眼睛?”

“好……好像是。”

“你先闭上。”

乌嘴婆闭上了眼睛。

猴子看着她的嘴巴,看着她的脸。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绝望而悲伤——

他真想试一次啊,可是……

就在这个烟火绽放的夜,让心里的火熄灭吧。

他起身默默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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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滴泪从乌嘴婆的眼缝中悄然滑落。泪水将夜空的灿烂尽数吸入,晶莹剔透。

眼泪告别了眼睛,她知道,她也该告别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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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乌嘴婆要和未婚夫去美国了。

猴子开着柴油机车送她去渡口。

他们并排坐着。乌嘴婆转过头,看见猴子的金链子和金手表都不见了。

猴子掏出一个礼盒:“送给你,新婚快乐。”

乌嘴婆打开一看,是一副纯金打造的首饰。

乌嘴婆吸了口气。她什么都明白了,她问:“那你自己呢?”

在乌嘴婆的问话中,故事第二次点题——

“新娘身上没有八两金,怎么算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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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扬的船逐渐驶离渡口。

乌嘴婆一人站在船头,拿出首饰,戴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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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抬头,看见了岸边的猴子。

猴子笑中带泪地望着她,船儿走,他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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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自己的步伐跟不上船速了,猴子骑上脚踏车,穿过田野,穿过树林,抄近路追着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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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前面没路了,只有一座山坡。那是乡里最高的山坡。

猴子弃了脚踏车,奋力爬上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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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顶望去,船儿越走越远,越来越小。没多久,船完全消失于水天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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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收回凝视已久的惆怅目光,一件东西却闯入了他的视野——

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一条古老的木船。船头上,龙头傲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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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在山上挖出的无数贝壳。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灵震撼——

原来,传说是真的!

那挺立的龙头,正面朝向江水——

那是它千百年前鏖战争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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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像龙头一样,抬头望向故乡的江水——

故事,仿佛进入一个新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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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流浪,归不去的梦,

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天地的变迁,沧海与桑田,

到底改变了我什么……

在罗大佑的吟唱声中,《八两金》落下帷幕。

《八两金》是洪金宝为数不多的文艺片,亦是导演张婉婷“移民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三部曲都以爱情为主旋律,表达了华人男女遥望中美两岸的复杂情感。但不同于《非法移民》和《秋天的童话》里、中国人对美国梦的向往,《八两金》所散发的,是反美国梦,是化解不开的乡愁。

爱情部分,不用再多做陈述,最后主要说说电影里的乡愁情节。

《八两金》中有一幕很戏剧:猴子登上回国的飞机后,飞机遭遇强大气流,面临坠机的危险。乘务员给每人发了一张纸,让他们提前写下遗嘱。猴子不识几个字,就用录音机录下这样的话:

“爸,妈,记住把我葬在家乡,不要葬在美国。因为我的英文是半吊子,死了以后,还要跟那些老外讲英语,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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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看似戏谑的话,却反映了当时绝大多数美国华人的状况。他们抛下一切、漂洋过海去到美国,聚集在唐人街,雄心万丈地想在那里开拓自己的殖民地。但美国人对华人歧视已久,有近两百年历史,华人想要出头,可谓难上加难。这当中有一小撮人成功了,迈入上流社会,这时又出现一个怪现象:上流美国华人,竟也跟美国人一样,歧视下层华人和新来的移民。绝大多数奋斗了一辈子,也只能留在唐人街,住在芝麻大的小房子里。

很多人开始清醒:既然如此,何必待下去?

更多人则泛起了相思,他们开始无比想念中国的老家。

老家有什么呢?

《八两金》很好地还原了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的社会场景:恶势力被清扫不久,到处都张贴着“振兴中华,统一中国”之类的字报,俨然一副百废待举的面貌。

那时候,大部分人的老家都还是未被开垦的农村。农妇挑着柴禾去集市上卖,孩童在巷道里玩着鞭炮,猪崽在户外随意奔跑,每家每户都还供奉着自己的祖先。

老家的屋后面是山,山的那边还是山;老家门前是河流,河流的尽头还是河流。群鸟在山里鸣唱,渔民在河上撒网。西风吹雁,渔舟唱晚,放眼处,人不见,数峰青。

老家的人,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开阔的见识,仍旧迷信于命理轮回,仍旧说着古老的故事。在傍晚的炊烟中,在昏*的灯光下,父母坐在你身边,掏出你寄来的每封信。有的信是几年前乃至十几年前写的,已经泛*发脆,但他们始终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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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大*狗垂垂老矣,连叫唤和摇尾都没了力气。它或许本来活不到这么久,只不过它放不下以前的主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好吗?

老家的土地,埋藏着各种令人向往的故事和传说。到了春种的时候,一锄头下去,就能挖出已经雪藏了千百年的故乡守望。

老家,还有那少年相识的“乌嘴婆”。如今,她已出落得娇艳动人。年轻的风霜,代替了胭脂水粉,让她的每个回眸、每次微笑,让她那不着风尘的脸庞,总令你魂萦梦牵。而她那颗淳朴而热情的心,更让你萌发出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热烈和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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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老家所有的,就是《八两金》中晕散不去的乡愁。

美国梦,很美好。永远都会有人,如同浪花一样,前赴后继地为了这个梦冲向大洋的彼岸。

但是,冲出去的浪,终有一日会回溯到它原来的渡口和港湾。

因为美国梦再美好,它永远代替不了这份牵挂,这份惆怅。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它永远代替不了中国人亘古未变的乡愁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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