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菀如·
1
广西柳州，冬。
过了12月我就有45岁了，人到中年。
我离婚已经有5年了，带着一个8岁的女儿跟我父母一起过。
我妈今年有74岁了，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因为文革，没有得参加高考，就到农村去插队，要知道那时候她的学习成绩总是班上前几名。
到后来城里招工的时候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只能去了一家建筑工地做工人。
当时的工地没有机械化，她一个黑五类就在那里挑浆，挑砖上楼，一天累死累活就只得几毛钱。
后来调到食堂煮饭，依旧是早上4，5点钟起床做早餐，到晚上6，7点钟，等最后一个工人收工吃过饭后才能回家。
晚上，我妈还要到工地挑浆做零工补贴家用，因为我舅家的几个孩子到我家跟我妈读书。
那时候，我放学后就到食堂玩，每天只要看到我妈我的心才定下来。
我家离食堂不远，每天我妈下班后才煮给我吃。
我爸那时在乡下的一所小学教书，我妈的脾气很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天老和我爸吵架。
但是她从未骂过我。
我小时候总是和几个小伙伴在家属大院玩，也没有大人带。
在我4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另一个小朋友走出了宿舍大院。
那时候院子外面到处都是农民种的甘蔗，稻谷，我走出去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是跟着别人围着甘蔗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正当我想哭时，我妈红着眼睛出现了，她看见我，急得大声吼叫：“你去哪儿了！快回去！”
我一边哭一边跟着她往回走，回到家时，我已经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快跪下！还敢不敢乱出去？”我妈拿着一根毛巾狠狠地刷向我。
“不准哭！快停下！”“停不下！”
我妈下班时见不到我，已经急晕了头，饭也没煮就到处去找我。
我一直哭到抽筋，再也不敢到处乱跑。
2
我15岁的时候，考上了高中，可是我妈觉得读高中没什么用，有份工作更好，她就叫我去读了职高。
我18岁的时候，在一家工厂上了班，三班倒。
我下夜班的时候我妈总是在路口等我，通过一条长长的没有路灯的道路之后，回到家，就可以吃到我妈煮的面条了。
那时的我并不快乐，我不喜欢在工厂做工人，我想去读书。
中学时的同学大都考上了大学或者是中专。
而我只能在工厂隆隆的机器声中，跑到烟囱底下的草地上坐着，默默地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河流。
我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重读中学的课本上，我买来能学习到知识的每一本书，我爱读书。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规划，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每一天都在痛苦中度过，终于我得了抑郁症，被发现时已经是重度。
医院，治疗，康复，我变得有点呆呆傻傻，仿佛什么都跟我无关。
就这样，我在家度过了好几年。
等我好转一点，我就又去了另一家工厂上班，做的是普工。依旧是解不开的心愁。
3
我30岁时，我结婚了，对方是一个说不上那里好的人，比我大一岁，有点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接受了他。
在我眼里他也是很单纯的人，我们去到哪里都是手拉手，好像只要我的手放到他的手心，我就能安静下来。
我妈也总是每天高兴地煮好饭等我们下班回家。
门前的木棉花谢了又开，在我生下我的女儿三年之后，我的抑郁症忽然毫无症状的地发作了，我开始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耳边仿佛总有人在说话。
医院，治疗，康复。
待我回家时，他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跟我提出离婚，理由是，我欺骗了他。
我妈说，当他知道我生病之后，就整夜的不回家了。
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愿有人如我一般对你好吧。
我含着眼泪与他去了民*局，工作人员看见我这个样子，就说：“如果复婚，还可以领回原来的证。”
可是，还能回头吗？
4
我42岁的时候下岗了，没了工作，又离婚了。这些年，是我妈帮我带大了女儿。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妈开始憎恨我了，抱怨我为什么生病，为什么离婚，又没什么用，抱怨她自己为什么不能参加高考，抱怨自己做那么辛苦的工作，埋怨我爸窝囊，没本事，又邋遢，还爱去广场跳舞。
每次有人到我家看望她，她就不厌其烦地从头抱怨一遍，说自己命苦，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后来就发展到一和我说话就歇斯底里，说我不孝顺，说我懒，说我上厕所用水多······
我不由自主地被她带进仇恨的漩涡，也还击着她。
生活一片狼藉。
我们两个像一对红了眼睛的斗鸡一样，互相伤害着。
我也快疯掉了，我好恨她。还有一点理智的我，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我快崩溃了。
我女儿每次见我们吵架，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断地画画。
孩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藏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我跟她讲话，她变得极不耐烦。
我注意到了孩子的神情，开始自我反思：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看着我妈步履蹒跚的背影，我仿佛看到她以前煮好饭，等我回家时的样子，我下夜班她在路旁等我时，不小心摔跤的样子，还有发了一点点钱就给我买新连衣裙慈爱的样子。
这时，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两个人相爱相杀。
我无数次想像着自己跪在佛祖面前的样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
5
柳州的冬天又冷又湿了，凛冽的寒风夹着冻雨敲打着玻璃窗，望着火盆里温暖的炭火，我若有所思······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加了好久的夜班，为了攒钱做一件绵衣给我。
有一次我半夜生病了，医院，回家时天已经快亮了。
这时，我的心就痛起来，也许是我太不了解她了。
迟暮的老人可能只是为了得到自己亲人的一些关爱，已经脆弱到何等敏感的地步。
我潸然泪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鸦鹊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如果他们不在了，我还有谁可以依靠？
我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包容她，因为我是快50岁的人了，50岁的人应该有更宽广的心灵，更踏实的脚步，更坚实的臂膀，是该给父母遮风挡雨的年龄了。
我爸和我妈已是古稀之年了。
两个老人家已经照顾不了自己了，我能做的就是每天都为他们准备好三餐，等待他们的呼唤，为他们做一些小事。
我妈还是那样每天抱怨着，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快乐起来，毕竟以前那么困难都已经挺过来了。
我女儿见我们不再吵架，也变得开朗起来。
过了腊月就快过年了，每逢过年过节，我舅家的几个表兄弟和表姐妹就携全家到我家来看望我妈。
他们会带上年货，并给我妈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时，我妈高兴得像小孩一样，也包了许多压岁钱给孩子们。
这是我妈在一年之中最高兴的时刻。
我希望她每天都这样开心。
6
我依然是那样喜欢读书，我报名了写作班，追寻着我年轻时的梦想。
我阅读过许多作家写的书，那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文字，红尘之中的故事让我沉醉。
任时光缓缓流过，愿我的笔下从此能生出花来。
愿这花的香味能给妈妈疲惫而脆弱的心灵带来一丝安慰。
过去，我不再回头，年少的我，任性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此后能把风雨扛在肩上的中年妇人。
我不再去计较我妈的态度，因为她也不容易。
我追求的是岁月静好，而不是凝视深渊。
夜已深，尘世之中，能遇见你，你的好，我记在心上，愿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能补偿你。
祝安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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