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她孤身一人流浪漠北,寒风掠过白雪将她掩埋。
他策马而过,机缘巧合将她救起,从此出入成双巧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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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阿洛,你醒了。”
他说:“阿洛,来尝尝我酿的梅花酒。”
他说:“阿洛,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阿洛,你是我见过穿长袍最好看的姑娘。”
他说:“阿洛,等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就带你去关内。”
他说:“阿洛,你这般单纯,离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他说:“阿洛,你是我此生唯一。”
他说:“阿洛,我要回河洛了。你知道河洛吗?就是你名字里的洛字。”
她呼吸一滞,摔碎了手中盛着马奶子的杯子。
他笑:“阿洛,我会回来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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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的最后,该是他来接她,看遍河洛盛景。
可阿洛的故事,已经完了。
她在漠北等了一辈子,终究没能等到携一身春光,自河洛而归的他。
二、
三月廿二,木棉花开,半城火红。
“哥哥!你慢点等等我哥哥!”一个身量尚小的红衣小公子蹙着细眉,面色微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追着前面的小公子,边跑边喊。
前面的小公子一身暗蓝袍子,头发高束衬得眉眼英气,闻声扭头调笑:“笨阿橦,慢吞吞,乌龟也在旁边笑!”
嘴里调笑,步子却渐渐慢了下来,转身正好揽住身后来不及停下的小人儿。
“哥哥,阿橦才不笨!连先生都夸阿橦的诗做得好!”
“好好好,你不笨,你最聪慧了哈哈哈”
他笑着朝旁边看了一眼,随手抓起一支毛笔,塞到面前刚刚与摊桌平齐的小人怀里道:“我们家阿橦,以后可是要做军师的人!”
军师陆达,城主穆世忠的谋士,两兄弟的教书先生,在此时的二人眼中最博学的存在。
“好,哥哥若为将,阿橦必为军师。”他也笑,眉眼弯弯的样子。
两个小孩相携,摇摇晃晃地远去,身后一干仆妇护卫则忙着赔礼付钱,街道上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一笑而过。
这就是穆梓与穆橦了,静台城穆城主的两个儿子,年仅五岁,在这城中却已似小霸王一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
夏风吹落木棉满地,青苍枝叶又渐渐泛黄,北风带着寒雪冰封近海,等到木棉花开便又是新的一年。
转眼,十载春秋过。
当初那两个在街道上追逐笑闹的孩子,已是半熟少年模样。
二人一母同胞双胎而生,大体轮廓得有八分相像,向来同出入共进退,却从未有人会将他们混淆。
那深蓝袍子,剑眉入鬓,身形俊朗英武,气场严肃冷凝的,是哥哥穆梓。
那一身红衣,眉眼弯弯,身形单薄孱弱,气质绝色出尘的,是弟弟穆橦。
此时,又是木棉花开时节,穆府的后院里,穆橦怀抱焦尾古琴坐于亭中,对着不远处正在舞剑的穆梓,唇角含笑静默抚琴。
一袭红衫衬他唇红齿白,平添几分好气色;不见寻常红衣男子的庸艳媚俗,到与院中木棉构成微妙的和谐。
一曲抚罢,穆梓收剑,剑尖一朵火红的木棉借剑气飞过,恰好落在焦尾琴上。
隔着纷飞的木棉花瓣,他颔首,他抬眸,相视而笑。
“阿橦的琴弹得愈发好了。”穆梓信步入亭中,端起清茶一饮而尽,对着穆橦笑道。
穆橦将桌上早备好的帕子递给他,轻笑,“哥你近来整日忙着舞枪弄棒耍刀练剑,我闷着无聊,又无法与你一同,只有看书抚琴打发时间罢了。”
“阿橦你知道的,自从今年开春,静海冰融,海寇就频频来访。爹爹的奏章上了一本又一本,可就是不见朝廷的援兵。”他拿起帕子擦了擦汗,眼含愧色,摸了摸身量只到他唇角的少年的发,又添了第二杯茶。
“嗯,哥你放心,阿橦知道。”穆橦弯眉巧笑,又看着他饮茶似酒般豪迈,想到这茶水的珍贵,不禁有些心疼地嘟囔,“哥哥这茶是朝廷赐给爹爹的雪顶青,沏茶的水是去年冬天集的木棉枝上的雪水,连烹茶的柴火都是收的城郊竹林的落枝晒干的木,你倒好,惯会糟蹋东西”
穆梓哑然失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茶是我替你向爹讨得,雪是我给你集的,连那落木都是我为你带回来的,如今喝你几杯茶啊,算是你付的报酬。”说着紧挨穆橦坐下,饮尽第二杯茶。
穆橦躲开他伸向自己头顶做乱的手,不再嬉闹,眸中闪过担忧,正了正色问道,“那哥哥,如今战事如何?静台城还能撑多久?”
“再来一杯罢。”穆梓轻叹了口气,将空了的茶杯递过道,“我静台虽富,却距周边他城太远,到底兵卒不足,长此以往,恐”
“报!”
四、
年少的将军临危受命,背负着家仇国恨;虽非初入军营却到底是首上战场,天纵英才也仓皇自知。好在静台众将士一心,又有少年军师多智近妖,大大小小十余战,堪堪暂挡住了海寇攻势。
海寇毕竟势寡,作战补给不稳定,持久战是下下策;而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也看得清楚。
静台城门之外,玄甲将军杀敌神勇,所向披靡;城门之上,红衣少年似木棉诡艳,指点阵法。
这一日,战事稍歇双方对峙,海寇早已悄然打听清楚了这二人身份,首领高桥坂本派忍者死士潜入静台,一路摸到了穆府之内,欲掳红衣少年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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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碧瓦的房间内,穆尹氏与两个儿子用过晚饭,看着与寇交战月余,小小年纪却力保静台平安的两兄弟,心酸与欣慰交织,半响难言,只是长叹一声,看着他们离开,跪于海神像前拜了又拜。
穆梓自幼习武,随父长在军营,他是武学奇才,年岁不大一柄星棂剑却已舞的荡气回肠;老城主捐躯后袭城主位,此时经历战场洗礼,渐渐褪去原有的青涩,眉宇之间尽是坚毅肃杀,十足的杀伐决断,颇有其父威容。
穆橦素来体弱,身量单薄稍小,聪慧机敏有绝世智谋,月余殚精竭虑,眉眼间难掩憔悴,薄唇浅浅,虽是谪仙风姿却眸深似海,心思难测。
两兄弟自幼住在一个院子,书房共用,卧房相挨,端的是兄弟情深。
穆梓陪穆橦进屋,接过其解下的锦裘搭在一旁,看着一身素净白袍亲自点了灯的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平添三分艳色,一时微怔。
“哥……哥?”穆橦转身,看着出神的穆梓轻声唤。
“嗯、嗯?”穆梓回神,第一次在自己最亲近的弟弟面前有了几分不自然。
“我说,”穆橦浅笑重复,“时候不早了,哥回去歇息吧。”
“好,阿橦也早些休息,切不可再熬夜思虑。”
穆橦垂眸掩了神色,乖乖巧巧应了:“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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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穆橦累极,换了白色里衣,念暮春时节气温回暖,推开半扇窗户就寝,不过一刻已然安睡。
却说那海寇死士,等了一天终于见穆橦落了单又睡过去,闭气翻窗而入,穿过屏风接近内间正欲下手,就见一长剑破空而入直向其眉间插来,转身堪堪避过,呼吸之间已有高大身影落于眼前。
“什么人?胆敢入我穆府造次!”来人收回长剑怒斥,气场肃杀语调冰冷,正是穆梓。
原本安睡的穆橦闻声坐起,目光如水神色倒是镇静。
那死士认得穆梓,知晓今日事败,须臾之间竟是服毒自尽。
穆梓上前拥住穆橦,轻声抚慰:“阿橦莫怕,哥在这。”
话虽简单,本无惧色的穆橦闻言却眼眶一热,堪堪掉下泪来。
穆梓识得海寇身份,心知今日之事必定还会发生,颔首道:“阿橦,从此刻开始,我必日夜与你一同。”
穆橦抬眸含泪勾唇,“好。”
有小厮入内将死士尸体拖走。
窗外,满院木棉纷扬落着,似开到荼蘼,又似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