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宁明解放*烈士陵园
莫非她改嫁了？我这样想，是因为我认识她8年中，多次走访她家，深知她的丈夫陈守全在战场上壮烈牺牲后，她带着独生子陈豪生活，至今12年来一直陷于特困的境地。有人乐意当她的红娘。可她至今总是说:“不!”
她，名叫叶秀媚，还是那么痴情，仍然恋着走了的夫君。
一，清明时节雨纷纷
又一个清明节。在广西宁明烈士陵园里，叶秀媚带着儿子陈豪千里迢迢辗转到此，默默地拿出从福建古田县家里带来的香烟、米酒、目鱼干、香菇、桂圆干等食品，连同自己亲手制作的一只精巧的小花圈，轻轻地放到“陈守全烈士之墓”平台上，扶着身旁的幼儿，一同跪在墓前。
她念叨着:“亲爱的守全，我又来看你了，孩子也来看你了，我们全家又团圆了。孩子又长高了，你能看得见吗?”
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异地生死恋，常年守空房，一件件往事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顿时化作汪汪泪水。
“爸爸在哪?”孩子稚嫩的问声，把她的心又揪动了。她重复着曾给儿子说过的话:“年春，你爸爸在中越边境执行侦察任务中不幸牺牲了，现在他就躺在这儿。”
每逢清明节，秀媚总要领着儿子，带上祭品，不远千里，一路火车汽车，风尘仆仆来到广西边关，为长眠在这块红土地上的亲人捧上一把土，献上一束花，让长眠地下的他，看一眼他最亲爱的妻子儿子，以慰他长年的寂寞。
从福建到广西，当年交通不便。有几次清明前，秀媚带着幼儿陈豪，背着一袋行装，从古田县城坐车到省城我家中逗留候车。在我家吃晚餐，看她心事重重，吃得很少。孩子吃食颇挑剔，也吃得少。饭后，我送她母子到福州站上火车，想想这火车日夜停停走走，下火车后还要转车12次才能到宁明，旅途中的种种辛苦与艰难，我旁观者想想都觉得够呛。
那是年的清明节，秀媚抱着豪豪，好不容易才挤上列车。车厢内人挤人，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被占领了。
然而，今天的豪豪却显得特别乖，一声不吭，默默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每年一次去遥远的广西，看看爸爸之坟是陈豪向往的事。春节刚过，豪豪就问妈妈:“什么时候去看爸爸呀?”
当妈妈告诉他要等清明节时，他就吵着要过妈妈的日历，一张一张地翻着、数着，扳着小手指计算着还差几天到清明。但豪豪还小，对旅途的艰辛不很清楚。
列车超负荷，喘着粗气向前奔驰。秀媚为了节省开支，一般不坐卧铺，从古田站上车，车票没座号。每当有人下车空出一个座位时，人流就朝这个方向涌来。秀媚护着怀中的孩子，调整一下站立的位置，都显得吃力。至于找座位，她根本不敢奢望。
车窗外的树木、房屋、农田在渐渐远去，列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过了一站又一站。秀媚累得腰酸背痛，直冒虚汗，实在有点顶不住了。
她下意识地朝车内扫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位*人，她慢慢地挪到*人座位边，轻轻地问道:“同志在哪下?”
“哦。”*人抬起头，看到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和怀中的孩子，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让秀媚母子坐下。
列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运行，终于抵达了广西衡阳车站。秀媚要在这里转车，乘坐去南宁的火车……
二，有情人终成眷属
叶秀媚在古田县工商局工作。她高挑的个子，苗条的身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秀媚与当兵在外的陈守全在家乡第一次见面了。当时他穿着一套崭新的*装，从头到脚一身国防绿。也许是穿*装第一次单独接触年轻的女性，守全直挺挺地站在离秀媚几尺之外，身边有椅子，却不敢人座。
这位一米八个头的侦察队长，在敌人面前可以毫无惧色地冲杀，可面对一个漂亮的姑娘，他胆怯了，满脸憨厚的笑容里总掩饰不住一丝羞涩。
这是秀媚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的，他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着美好的心灵。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关系定下了。在那些有限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多少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却有着一次次襟怀坦白的情感交流。守全临归队的前夜，他俩沿着古田县城的环城路漫步。守全讲述着*营的趣事。
突然，他停住脚步，深情地望着秀媚，轻声说:“秀媚，你真的认真考虑了吗？我是一个边防*人，前线几乎天天有事，随时都有可能牺牲。我还是请你慎重考虑，免得将来后悔。”
“我一切都考虑到了，你不必再说了。”此时，守全不再说什么，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了、更紧了……
听说秀媚找一位*人，有的女友劝她:“现在是八十年代了，一侨胞，二工头，三企业家，四马路跑(开车)，找对象要找有钱的，当兵的有什么好？何况现在前线那么紧张，万一……”
但是，秀媚不改初衷。许多条件优越的英俊小伙子单看秀媚外表，就向秀媚射来了丘比特之箭，而她偏偏选择了那位朴实无华的边防*人。难怪她的执着令许多亲朋好友感到不可思议。她坦率地回答:“我崇拜他高尚的情操，我敬仰他忠厚的品行……”她说了一连串，像一首散文诗。
经过长达4年的书信交流和几次的匆匆会面，这对有情人终于幸福地结合了。
三，两载夫妻万年情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秀媚和守全从结婚到他牺牲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可是两载夫妻万年情啊！而且那两年中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俩都是在“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中度过的。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充其量不过五六个月，相见的机会就是双方的探亲。
每次探亲就是度一次“蜜月”。守全和秀媚是怎样度“蜜月”的呢？
年，秀媚到部队探亲。守全正带着部队在一线埋设地下通信电缆，时间紧，任务重，连吃饭都迟迟才来，更难得有时间来陪陪秀媚。秀媚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历经艰辛来到部队，为的就是想她日思夜想的丈夫能经常陪她。
然而，丈夫却整天泡在施工现场，秀媚心里多少有些想法。然而，当她看到两眼深陷、下巴尖削的丈夫“泥人”一般站立在自己面前时，埋怨的话语立即变成了疼爱的眼泪。
秀媚见守全常用手按腹部，常皱着眉头，寻思他可能身体不舒服。每当向他时，他总摇摇头说没什么。后来在一次洗衣服时，秀媚在他的衣袋里发现了治胃病的药，经过盘问，方知他已得了胃溃疡病。部队领导和战友们曾多次劝他住院治疗，他总说:“没事，当兵的哪能那么娇贵，挺一挺就过去了。”
秀媚听在耳里，疼在心里。为了能尽早帮他恢复身体，常给他做些易消化的、好吃的食物，让通信员送到工地。对此，守全十分感激:“秀媚，难为你了，在家劳你操心，在部队还要劳你操心。真的让你吃苦了。”
秀媚笑笑说:“战备紧张，任务重，你身体吃得消吗?”守全有些激动，握紧了秀媚的手:“我们这些当兵的苦点、累点不要紧，最需要的是理解。我真幸运，遇上了通情达理、贤惠善良的你，能够得到你的理解、支持、关心和体贴，即使牺……”秀媚一下用手捂住他的嘴。
秀媚分娩那年，守全回家探亲。他觉得欠这个家庭太多了，他想利用这短短的假期作一些补偿。洗衣、买菜、做饭、照料产后卧病在床的秀媚，都是他一个人。
然而，正当他要好好表现自己，以尽到做丈夫的一份责任时，部队来电召他归队。这时，守全的假期还未满，秀媚正坐月子，儿子不断发烧吐奶。妻儿是多么需要他的关爱和照顾啊！
然而，*令如山！*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秀媚硬撑起虚弱的身躯，连夜帮丈夫收拾行装。次日一早，守全亲了亲熟睡的孩子，就匆匆赶回部队。
秀娟和守全最后一次团聚,是年春节。当时前线局势正处于胶着状态。守全利用难得的间隙，回家探望妻儿。
当秀媚问起前线的情况时，守全避重就轻，轻松地回答:“前线没有什么事，要是有事我也不会回来探亲了。”这一方面是出于部队的保密纪律，一方面是为了不让爱妻担心。
然而，从丈夫那不会说谎的眼神中，从部队来电中，秀媚心里已明白六七分。当天晚上，秀媚默默地为丈夫打点行装……
翌日，守全提着行李，秀媚抱着陈豪，早早等候在汽车站。汽车啊，你慢一点来吧，好让这个常年分居两地的三口之家再多聚一会儿，哪怕是一分钟。
然而，汽车还是准时开来了,准时开走了。上车时，守全深情地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乖乖，听妈的话，爸打完仗就回来看你。”他满含深情地望了妻子一眼，对她轻轻地说:“不要过于挂念，保重身体，带好孩子。”秀媚眼里噙着热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她万万没有想到，车站的送别竟成了生离死别。
年3月11日，陈守全奉命带领一支精干的侦察分队执行侦察完成任务返回时，不幸触雷。当时他右眼球被炸掉，右手粉碎性骨折，双腿被炸断，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来，立刻染红了一片草地。一位战友含泪为他包扎，守全一把推开:“不要管我，先给其他同志包扎。”另一个战友得救了，但守全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壮烈牺牲。
上级为表彰陈守全的英雄事迹，追记他二等功，并追认他为革命烈烈士。
噩耗传来，秀媚的天空坍塌了，到处是一片狂风暴雨！她的心碎了，她的喉咙哭哑了，她在心底千百次呼唤丈夫归来。
然而，尽管妻子需要他温情，儿子需要他的抚爱，他却在人生旅途上仅走过30个春秋，义无反顾地走了。
守全牺牲后，留给妻儿的全部遗产是4枚金光闪闪的*功章和一张张欠账单。
四，依然守着那份爱
一个炎夏傍晚，秀媚少女时代的两位好友来探望病榻中的她。
姐妹们一起追思着昔日浪漫的情景，交谈着秀媚今天的艰难处境，谋划着她今后的生活安排，好言劝慰她重新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
但秀媚总是以那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来回答所有关心她的人:“在我的心中，已没有人能够替代守全。”
分别之际，女友掀起床上铺垫的线毯，只见下面竟是一张缝补几处的草席。“秀媚……”她们禁不住紧紧抱着秀媚，失声痛哭。两位女友并不知道，秀媚和丈夫生前欠下一笔旧债，至今一直没有还清。她只得节省再节省。
叶秀媚，不愧是个好*嫂！她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而是擦干眼泪，勇敢地向困难挑战。为了补贴生活，她经常利用工余时间去打杂工、揽活干。
一个凄风冷雨的冬夜，她坐在灯下做着从织袜厂领来的活计。已上小学二年级的陈豪半夜醒来，见到妈妈单薄而疲惫的身躯还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劳作，便一骨碌爬起床，扑到她的怀里哭喊着:“妈妈，你不要再做了，从今以后我不喝牛奶了。”她扑漱漱地流下热泪，紧紧地搂着孩子。
由于长期的节衣缩食和过度操劳，秀媚消瘦了。常年神经衰弱、贫血、坐骨神经痛等，把她折腾得几乎崩溃。12年的风风雨雨，使这位原本秀丽妩媚的少妇憔悴了许多。
陈守全牺牲时，叶秀媚年仅24岁。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只有几个月。她和丈夫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昧那香醇的爱情美酒，却过早地尝到了青春守寡的苦涩滋味。她用柔弱的双肩挑起家庭和事业的两副重担。她用单薄的身躯支撑起这个沉重的家。
木棉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12载寒暑，叶秀媚奉献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假若陈守全烈士在天有灵，我们有理由相信，不管妻子选择的是哪种生活，只要她和儿子生活幸福，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年1月29日福建日报子报海峡都市报全文刊载，年11月15日选发）
